不可否认,她是因为想要利用殷华侬才会接近他,她放大了心中的仰慕,去靠近他。哪怕他把她丢在草原上,她也没有退怯;哪怕他把匕首比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装作好不知情。
她一点一点的靠近,终于捂热了他的心,然后也对他动心。她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是因为他一次次说喜欢她,任她的心防逐渐土崩瓦解。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
是他将性命托付与她的那一刻吧!他们将彼此的性命交托到对方手里。
沉默了片刻后,冉轻轻说:“殷华侬,我爱慕你,时至今日,我已离不开你了。”
殷华侬露出难得的笑意。他平素是个不勾言笑的人,殷离疾和殷络见他蹙眉都要害怕。只是到了冉轻轻面前,他没办法再严肃。他喜欢看她笑,只要看见她笑,他也会不自觉的跟着笑起来。
冉轻轻仰头看他,眸光里带着薄薄的水雾,“你呢?你是真心喜欢我吗?”说完这一句,她平静却又心痛。
殷华侬摘下一朵芍药,插于她发间,薄唇轻启:“川静流,乾坤掣,亦不与卿别。”
冉轻轻踮起脚,轻轻擦过他的唇瓣,叹道:“我就是这样被你迷惑的。”
殷华侬没有说话。
冉轻轻垂眸,不疾不徐地道:“我今日在书房翻到一本书,很有趣。”
殷华侬依旧没有说话,听她继续往下说。
“是公孙央先生写的,我对他的为人很倾佩,又好奇你怎么会把他的书留下。”
冉轻轻顿了顿,接着道:“然后我就不小心看到了公孙先生写给你的信。我从前总是听你说起‘老师’,却不知道你的‘老师’是谁,今日总算明白了,原来你的老师竟是公孙央先生。你们师徒真是令人钦佩,他为你扫频障碍,鼓吹你父亲废除奴隶制;你上位后便佯装大义灭亲,将公孙先生处以极刑以平息贵族怒火。杀了公孙先生后,你依然没有恢复奴隶制。”
说完,她竭尽全力的冲他笑,“多亏了公孙先生留下的这封信,要不然我怎会知道,他和我父亲竟然是同门师兄弟。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你对我动了真心!”
殷华侬面无表情,黑金色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薄唇抿着,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所以,即便我们之间撕破脸了,你也不会放我回楚国是吧!”
“是!”
“行!”她忍住眼泪,退后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冉轻轻尽量控制着哭腔,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搬去西侧的侧殿去住,你忙于政务,也不必来见我。父君那里,我会尽量写信劝他不要与东鲁联盟,起兵攻打齐国。毕竟,我还是期待着看到你统一九国的那天。”
殷华侬始终脸色阴沉,冉轻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再猜!
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
殷华侬拉住她的手,到嘴边的挽留却变成了冷漠的驱逐:“既然国后执意如此,孤便如你所愿。今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吸入肺的空气都变成了刺入心脏的针,身旁的人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哄她的人。
冉轻轻恢复平静后,转过头,在他沉沉的目光中,从容不迫的笑了笑,朝他行礼告退:“说来还要多谢王上,派常珩将军贴身保护我父君。”
“过后不必多礼!”他虚抬手:“楚君是孤的岳父,此乃举手之劳。”
她说到这里,其实可以走了,她的仪态完美,礼节没有半分错处。可她偏偏不死心,还要再问一句:“殷华侬,这些日子里,你的算计中,可否有一分真心?”
殷华侬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始终没有作答。
骗她一句都不行吗?
冉轻轻苦笑一声,移开目光,脑海里全是他往日的温柔和很宠溺。
她往西侧殿走去,不再留恋,可是当她走至回廊之时,殷华侬却追赶上她,停在她面前。
“小花。”
他不再叫她“国后”,而是叫出她的乳名,语气似乎稍稍柔软了一些。冉轻轻闭着眼睛,死撑着不让眼泪滚落出来。
“你看着我!”
她转过身,偷偷擦掉眼泪。回身时,又是倔强的样子,可眼角的湿润出卖了她。
下一瞬,她的下巴双手握住。
他倾身压下,吻住她的唇。唇舌相触,呼吸相融,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亲密的时刻,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已经离开。
冉轻轻茫然的睁开眼睛,心里隐隐的痛着,怅然若失。
殷华侬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我说喜欢你,说过很多次!”
心里的痛,似乎稍稍得到缓解,她亦抓住了一丝丝希望的光。心痛过后,就是委屈,眼眶中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既然你不信,那就当没有吧!”
说完这句,他愤然离去!
第61章 棋子
入夜, 更深露重。
寝宫内大半烛火已然熄灭,只剩下西侧殿还燃着几盏烛火, 在寂静空旷的宫殿中, 点缀着孤独。
冉轻轻躺在榻上,白色锦被严严实实裹住的玲珑身躯被怀里的小乖挡住了。
涂着蔻丹的手指在小乖黑色的皮毛上轻轻划过, 指甲无意中划到了皮毛下粉色的皮肤,小乖似乎感受到疼痛, “呜呜”的表示抗议, 却并未从她手掌下逃离。
冉轻轻愣神醒来,放开小乖, 让它在榻旁的软垫上休息。
不能怪她太过沉溺于这场情爱当中, 谁能抵挡得住殷华侬的情话?即便是现在, 想起他的浅浅笑意和低醇的嗓音, 那令人颤抖的温柔依然像潮水一般将她覆盖。
在殷华侬的立场上,他没有做错什么。静下心来细想,他的老师公孙央也是着实令人敬佩。
冉轻轻记得, 父君曾说过,没有公孙央之前的齐国,在九国当中低位卑弱。
自从齐国有了公孙央,不仅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成为九国最富足的国家, 在军事上更是逼得一直侵犯齐国的夏国几次三分割地求和, 不得不联合其他国家来攻打齐国。
原来公孙央竟与父君同出一门,难怪父君说起公孙央时总是充满了钦佩。
然而最令父君钦佩的是公孙央废除了齐国的奴隶制,如果没有公孙央废除齐国的奴隶制, 齐国便无法再短短十几年内强大。可似公孙央这般为齐国付出了毕生心血的能臣,殷华侬上位后下的第一个召令,竟然是对公孙央处以极刑。就是因为这个,父君才一直反对她嫁给殷华侬。
当年,公孙央死的消息传到楚国时,父君一直痛骂殷华侬。
如果不是公孙央在老齐王面前力保他上位,他一个奴隶之子怎能成为齐王。
父君以为殷华侬杀了公孙央,平息了贵族的怒火后,会立刻恢复奴隶制。可是父君猜错了,殷华侬杀了公孙央后,并未恢复奴隶制。
老齐王死后,齐国分为两股势力,以公孙央为主的肱骨之臣大多来自奴隶阶层,行军打仗很强悍却目不识丁。以王叔殷弦和丞相虞钟为主贵族势力掌握了大部分朝政。自老齐王死后,殷无忌继位,殷弦和虞钟曾多次劝说殷无忌将公孙央赐死。
殷无忌当然想杀公孙央,可他没有杀死公孙央胆量,更没有杀死他的能力。他没有能力做到的事,被殷华侬做到了。于是,殷弦和虞钟才会短暂的将希望寄托在殷华侬身上,希望他即位后能恢复奴隶制。可是如今殷华侬以统一九国为借口拖延如今,他们才终于明白,殷华侬根本就没有想要恢复奴隶制的打算。
而她,就是公孙央统一九国计划中的大局中布下的一枚棋子。冉轻轻忍不住笑了,她何德何能,竟然能成为公孙央和殷华侬的一枚棋子。
当初殷华侬杀死公孙央的名义是因为公孙央想要造反,可是现在看来,公孙央压根没想过造反,殷华侬才是公孙央最满意的齐王。殷华侬至今仍保留了公孙央的书,这恰恰能证明他对公孙央感情深厚,至今仍记得老师交代过的话。
可他仍旧杀了公孙央!
看来,在国家决策面前,师徒之前也可以放置一旁。
齐国偏居西北,拥有奴隶群的贵族们势力盘根错节,在老齐王重用公孙央之前,齐国的朝政甚至是由拥有奴隶的贵族们一手操纵,他们甚至拥有撼动王权的能力。
后来,老齐王按照公孙央的建议,将国都从齐梁山搬到了献阳城,规定了有战功的人,可以拥有豁免自己及家人的奴隶身份的机会,并将从夏国、西蜀、北狼族掠夺而来的土地分配给奴隶。随着齐国的版图一步步扩张,贵族们的奴隶渐渐减少,权利也逐渐瓦解。
于是,公孙央成为了老贵族们的眼中钉,老齐王还活着的时候,贵族们动不了公孙央;老齐王死后,殷无忌不敢动公孙央;而殷华侬是杀父夺位,名不正言不顺,这时候他必须要立威。
那时,奴隶制已经被废除,齐国这些老贵族手中的权利已无法撼动王权,为了不给齐国造成混乱,拖慢统一九国的步伐,殷华侬只好杀了公孙央。
想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冉轻轻对公孙央更加敬仰,毕竟他都能把自己当成棋子。
公孙央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些年殷华侬更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亦成为了令九国闻风丧胆的霸主。
如此一想,能成为公孙央的棋子,她也算幸运。
毕竟,她可是睡过殷华侬的女人啊!
情绪好转一些,冉轻轻肚子便开始咕咕叫,她起身朝外面喊道:“秀儿?”
秀儿一直没睡,就等着冉轻轻的传唤,“公主,怎么了”
“我饿了,帮我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还要一壶酒。”冉轻轻想了想,又道:“算了,我不喝酒。”
没过多久,秀儿从小厨房端着膳食回来,红色的漆盘上有几片玉婵花瓣点缀,秀儿一脸惊喜地道:“公主,他们不知从哪儿运来了许多正在开花的玉婵树,这会儿外面正在下花瓣雨,可好看了。”
“花瓣雨?”
冉轻轻好奇地朝庭院走去,秀儿怕她着凉,手里抱着一件织锦披风,包裹在她身上。
冉轻轻走到庭院中,感受到了寒风吹来的凉意,她伸出手,面前是纷纷扬扬的花瓣雨。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手心,静悄悄的击打着她的心。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小声说:“被利用了又怎么样,被利用说明你拥有值得被利用的价值。他就算骗了你,也是认认真真的在骗你。你看这满园的玉婵树,除了他,还有谁会在齐国为你种下满园的玉蝉树呢?”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大概是殷华侬之前对她太好,让她有了痴心妄想。现在接触到了一点点真实后,才会无法接受。看,她永远都学不会教训,哪怕重活一回,也还会天真的相信一份感情。她永远会忘记,在这个世界上,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秀儿,昨天我好像没看到有这么多树!”
“是啊,这是王上今日令人种下的。”
今日才移植过来的树,却仍旧能开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哪怕是为了编制一个谎言,也要做得似模似样。
冉轻轻重生回来的时候是秋冬季节,玉婵花已经接近凋零,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次看见玉婵花的花瓣雨。
虽是即将入夏,深夜的风依然寒冷,冉轻轻将手缩回屏风内,转身回到了侧殿。
一夜的寒风不仅将玉婵花吹落了满地,还将殷华侬给吹病了。
两天后,裴监亲自禀报冉轻轻,说王上染了风寒,高热昏迷了几个时辰,一直没见好。
殷华侬一倒下,裴监认为齐王宫内能做主的人只有冉轻轻,只好来请示她该怎么办。
冉轻轻虽名不正言不顺,却一直顶着“国后”的名头在宫中行走,哪怕她和殷华侬闹翻了,他也没少让人往西侧殿送东西。如今他病了,就算是礼尚往来,冉轻轻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
冉轻轻端着秀儿熬好的药,踏入了熟悉的寝殿。寝殿外,殷离疾和裴监正在轻声说话,殷离疾道:“你得让我见见王兄,王叔暗自召集兵马准备造反,没有王兄的命令,我该如何应对。”
许是因为殷络不在献阳,裴监心理没底气,他怕殷离疾趁机和王叔联合起来造反,不敢对殷离疾说实话,只能劝他先离开。于是殷离疾只能求冉轻轻帮他带话给殷华侬,冉轻轻没答应,但也没说不行。
走进寝殿,殷华侬果然昏迷在榻,额上放着一块冰帕子。
“王上。”冉轻轻唤他起来喝药。
许是听见她的声音,殷华侬终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他烧得有些糊涂,忘记两人之前的争执,还对她笑了笑,还问她:“小花,我这是怎么了?”
冉轻轻怕刺激了他,只好说:“你生病了,不肯喝药,我只好亲自喂你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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