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深沉得让人听不出情绪。他沉默片刻后, 慢慢地问道, “但这些都来不及了, 还有其他我能做到的吗?”
如果早知道她想要的是这些, 他应该会在动心的当天就全部给她。
然而,世界上最无聊的三个字,就是“早知道。”
因为世界上哪有什么早知道。
偏偏是这个夜晚, 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摊在两个人的面前,像是美丽的照片在沾水后褪了色, 变成单调丑陋的一张废纸。
赵新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过了很久, 才把他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下来,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在雨中对视,她看着雨水沾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细小的雨珠顺着眼睫眨动从脸上滚落。她着迷似的看着他幽黑的漂亮的眼瞳,然后眨了眨眼睛。
“有啊……”她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又说道,“当然有了。除了打架和弹钢琴以外,我们还什么都没有一起做过呢。”
宋容屿喉头滚动。
“比如?”
“没有比如。”她笑着扯了他的领带,“我不要做选择, 我全都要。”
c城是个主打娱乐旅行的城市,白天与黑夜之间没有分界线,白天能做的事情,晚上照样能坐。
赵新月和宋容屿从学校离开,手牵手走在大街上。那些打量的,疑惑的,善意或恶意的目光,她全都承受下来,不仅没有因为畏惧而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完了。”她一边大步走,一边念念叨叨,“刚才我看到有女生拿手机拍照发微博了,只要有咱们学校的学生看到,全校都会知道你被女混混赵新月追到了手,全校都会知道你是赵新月的男朋友,你再也没有安静日子过了。”
话里虽然似乎是在替他可惜,但她的语气却是超乎寻常的雀跃。
宋容屿眼眸一暗,唇角微微上扬。
“没关系。”他说道,“我本来就是你的。”
他甚至省略掉了“男朋友”三个字,以一种丝毫不带玩笑意味的语气说出撩人心弦的台词。赵新月脚步顿了顿,然后就笑得更灿烂了。
从闹市出来,能看到街边插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伞下摆着一架漂亮的钢琴,赵新月一看到钢琴,下意识就拉了宋容屿过去围观。
从围观者们的窃窃私语里她明白过来,钢琴是路边一家火锅店摆出来的。店长喜欢钢琴,所以摆了钢琴出来,能弹出让他心动曲子的人,能获得一顿免费的火锅。
倒是挺别出心裁。
不断地有人上前挑战,但店长始终忙着帮店员传菜点单,从未被人打动。
换了以前,赵新月是不会把街边钢琴和宋容屿联系在一起的,但今天,她忽然就有了放肆的底气。
她扯了扯宋容屿的衣袖,拿指尖戳他腰间,疯狂暗示。
换了以前,即使她这样撺掇,宋容屿也一定不会坐在街边弹钢琴,但今天,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一眼,就坐上了琴凳。
少年过分俊美,神情又清冷得像是任何人都无法打扰。这样的人却来参加这种小活动,这样的反差导致他刚一坐下,人群里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叮叮咚咚”,清脆的音符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响起。
像是有一抔水,浇在滚烫的火焰上,叽叽喳喳的围观者们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少年低着眸,专心致志地按着琴键,熟练又缓慢地用琴键为听见音乐的所有人编织出一幅一幅生动的画面。
赵新月听出来,他弹的是她刚进入梦里时,在礼堂第一次听见他弹的那首《鳟鱼》。
钢琴声从欢快到危险,从危险到逃出生天,再到鳟鱼被捕的无力挣扎,都在他的琴声里展现地淋漓尽致。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人群里忽然就响起了雷鸣一样的鼓掌声。
宋容屿刚弹完曲子,从琴凳上站起来,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也从店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宋容屿,露出欣慰的笑容:“两天了,我终于听见打动人心的曲子了。”一边说着,一边从围裙口袋里往外掏免费餐券,“为了奖励你美妙的琴声,这是本店的豪华火锅双人餐,欢迎品尝。”
宋容屿却没有接,他勾了勾唇角,忽然一把拉住站在身边人群中的赵新月,将他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不用了。”
赵新月在还愕然着,却听他非常坦然地开口。
“我弹钢琴,只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想听。”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承认赵新月是自己的女朋友。
说完以后,不顾人群里女孩子们的惊呼和老板豪爽地哈哈大笑,拉着赵新月穿过人群,走进了这被雨丝偏爱的良夜。
赵新月反握住了他的手,低着头笑得很大声。但那笑声不会让人觉得快乐,只会觉得心酸。
他们到街边拦了车,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就让司机满城乱开,从繁华闹市开到郊区,又从郊区开到另一片繁华的夜市。
c城的山像是横亘在大地上的静默的,绿色的,亘古不变的海,悄无声息,连绵不绝,在视野里不断地变换着高低。
他们没有再谈论关于感情的事情,而是拥抱接吻,专心地享受着这个夜晚,从夜色刚至,到晚上十一点。
车子又开回了c城电视台附近,赵新月拉着宋容屿下车,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很快地就打湿了两个人的外套。
赵新月从超市买了一把伞,然后拉着宋容屿在夜色中慢步。
夜市已经濒临休息,只有或明或暗的街灯在晚空里彰显着存在感,雨水打在劣质的伞面上,像是闹钟倒计时一样的滴滴答答,惹人心烦。
快走到入住的酒店时,赵新月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的脸上还带着愉悦的微笑,很大声地对宋容屿说:“宋容屿,谢谢你。”
宋容屿握紧了雨伞,微微低下头看她笑得开心的眼,露出有些发怔的样子。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终于真正地和你谈了一次恋爱呀。”
片刻后,他垂了垂眼,唇角勉强上翘。
“嗯。”
只是一个字,就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一样。
赵新月因为动作太多,不小心就蹭到了伞外,雨水将她的脸淋湿了,眼下的雨珠看起来像泪水一样。
宋容屿心里一动,伸出修长手指,抹掉了她眼下的水珠,放进嘴里尝了尝。
是咸的。
他再抬眼去看赵新月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了,欲盖弥彰似的,声音非常欢快。
“我回酒店啦。”她轻轻快快地说完,顿了片刻,非常郑重地叫他的名字,“……宋容屿,再见。”
宋容屿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却被她挣开了。
她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这一瞬间宋容屿想了很多的东西,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句: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
三个月到了,这场病拖不下去,该痊愈了。
空气里僵了很久后,有车子开过,车灯照亮两个人的脸。
“赵新月,我喜欢你。”
宋容屿声音沙哑,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句话。他说完以后无声的笑,像是诧异自己长到这么大,竟然也会露出这样近乎无助的,想要留住什么,却知道什么也留不住的表情。
“但没关系,和你无关。”
赵新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嗯。”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说完以后,她像是了结了一个心愿似的,推开了宋容屿罩过来的雨伞,脚步轻快地向着入住的酒店走去。
“这次我真的满足了,谢谢你,再见。”
脚步踩出清亮的雨花,一下一下,冰凉刺骨,像是溅射在一个人的心上。
走到拐弯处时,赵新月放慢了脚步,她听见身后传来了陌生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哥哥你好,请问,请问你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宋容屿沉默了片刻,声音穿过雨水传进了赵新月的耳朵里。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的。”女生坚持着,“我只是想要一个你的电话号码……我跟着你们两很久了,我没有自夸的意思,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个女混混,显然不如我漂亮,不如我乖巧,也不如我会打扮,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也许我……”
“我的女朋友叫赵新月。”
宋容屿的声音带着些天然的慵懒低沉,镇定自若地在夜色中响起。
“虽然赵新月是个女混混,但她也非常需要人保护。”
“她不是不想乖巧,只是父母都不在身边,她必须学会反抗,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
“虽然她不乖巧,但非常招人喜欢。”
每一句话,都击败了这场冷冰冰的雨,准确地传达到了赵新月的耳朵里。
“我喜欢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她。”
最后一个字入耳,赵新月微微地笑了。
只是唇角刚扬起,就听见有沉重又坚定的脚步声从正面大步向她接近,她只来得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已经被全身淋湿的少年紧紧拥抱进了怀里。
……是宿秦。
“我找了你好久。”宿秦在她耳边喘息,“赵新月,我来晚了,你会和他和好吗?”
总是看起来凶巴巴的少年问出这句话,声音很小,用的是没有把握的疑问句。
赵新月嗅到了他身上雨水的味道,顿了顿,她开口。
“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话音落下后,她微微侧头,看见宋容屿已经看了过来。他的唇角还上扬着,眼眸却冷得像深潭里的水,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头。
挂在酒店顶端上的巨型时钟秒针跳动,从23:59变成了00:00。
三个月到了。
“宿秦,谢谢你。”
赵新月踮起脚尖,吻在宿秦温热的唇角,然后感觉到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一地的雨水忽然被人踩碎,赵新月看见宋容屿蹙紧了眉头,困兽一般,大步地向着两个人走过来。
脚下的土地忽然剧烈震动起来,碎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漆黑的夜空也像是终于承载不住云彩,哗啦啦的尽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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