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清悄悄拉着若岚走在后面,悄声问道:“怎么了?”
若岚不答,瞥一眼跃华,感觉他似乎有些惶惶不安。
慕清心领神会,拉起她的手,对老爷子说道:“爹,我和岚儿先回房了。”老爷子颔首,两个人一起上楼。
慕清的手温暖宽大。今天他一身洋装,打着笔挺的领带,头发清清爽爽,配着他帅气的脸,眼神温柔,唇微微抿着。整个人玉树临风,可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竟有些痴了。有他在旁她很心安,这就是血缘的情感。
两人一起进了慕清的房间。
“岚儿,没想到你会说破。恐怕娘会记恨你的。”
“从小到大我忤逆她的事还少吗?”若岚笑着,“已经虱多不痒了。”
“可你独自在家得小心点,岚儿。”慕清担忧道。
“放心啦。不说这个了,你猜大哥又犯了什么事?”若岚神秘地笑道。
“因为什么?”慕清被她说得好奇起来。他猜测跃华的事,十有八九离不了女人。
“厨娘马家的女儿阿花被他坏了。马家不依不饶,在那里吵呢!可怜马姑娘,年纪这么小,大哥也实在不该。”
我不明白大哥怎么想的,总归‘兔子不吃窝边草’嘛。”慕清道,“爹肯定又给点钱打发她们母女出去了。”
说起跃华,慕清虽然平静,若岚却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屑和鄙夷。
“他向来如此。”若岚叹道。
“岚儿。你今天在家干嘛了?”慕清眼神亲昵微笑道。
“就看了书,画了幅花草。我觉得在家好无聊。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出去像你和爹那样为万德出力。我真羡慕哥你呢!”
慕清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倒有个提议。
你不是会画画吗?我最近发现我们万德银楼的首饰样子太旧太少。我记得家里好像收藏过一些图样方面的书籍。
你在家学学画画图样,说不定日后用得上,也可以打发时间。你年纪轻轻的又是读过学堂的,在家赋闲可惜。”
着实是个好主意,慕清看她眼神一亮,就知道这个提议提到她心坎里去了。
“嗯,好!就这么办!不愧是我哥,能理解我。”
他受用着她的撒娇,看着她的笑容,自己也开心起来。
一天的还有那些没有做完令人头痛的公事,顿时烟消云散抛入脑后。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经意间一颦一笑就平复了他的心绪。唐明皇当年称杨贵妃为解语花,不过如此。
“哥你先换衣服休息下。”她推门出去,“等会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慕清笑道。若岚出去了,他看见窗边的桌上又放了瓶醒好的红葡萄酒。他皱皱眉,想起她曾劝自己不要饮酒,便没有动。
丫鬟凤凰把洗手水和衣服送来。趁着慕清盥洗,她似乎无意道:“二少爷,没想到今天又听到了三小姐的琴声,还是那么美妙。”
岚儿又开始弹琴啦?他心念一动,不置一词。凤凰把水盆端下去,给他带上房门。
换好衣服,兀自在房中沉思,脑海里浮现出若岚又开始弹琴的事,她触景伤怀吗?他相信再要点时间,自己就可以慢慢拔除她心中的那枚钉子。
若岚和他一起长大。对于母亲林蕙馨,他记忆并不多。
母亲常常脸色苍白,她身体羸弱,就是三伏天也不能吹风。入秋之后更是常常倚靠在垫得厚厚的躺椅上,腿上搭着绒毛毯子,身边还放着炭炉。
母亲美丽温柔,却又那么瘦弱,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常用冰凉的手抚着他的脸庞,神情不舍而忧伤。
母亲是个讲究的人,就是在病中也会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总是化着淡淡的妆。
他还记得母亲望着独自玩着玩具的若岚对自己说:“清儿,万一娘哪天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那时他还是三四岁的小男孩,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之后的两天,他做了一个飞鸟的梦。再然后就是全家人披麻戴孝,爹悲痛地抱着他。
他一夕之间全懂了,娘果真是天上做人间的仙女,终于回到她的故乡……此后,他和若岚相依为命。
曾几何时,他依稀觉得这种情感开始变了。他越来越享受若岚依赖他的感觉,他变得愈发在乎她,甚至还私心希望他们不是兄妹。
他害怕逃避过,当若岚身边出现了唐荣,每次向他吐露心事时,他意识到什么是妒忌。
好容易盼到唐荣不辞而别,本想她难过一阵就会放下。想到他们是兄妹,他叹了一口气,兄妹迟早面临分别。
“哥,下楼吃饭了。”若岚的声音在外响起,“刚刚妍翠过来通报了。”
他打开门出来。
“哥你明天去听戏吗?”
“我不能去。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爹和我都得接待,这是已经安排好,不能更改的事。明天大哥会去。”
“好可惜。我看报上说花琪芳可是本城新晋名旦,唱贵妃醉酒的新段子,还有点期待呢。”若岚惋惜道。
“我也想陪你,岚儿。等这阵忙完了,我一定好好陪你逛逛街。”慕清不忍心拒绝。
“好吧,哥你工作要紧。”
慕清歉意地摸了摸若岚的发,闻到一阵馨香沁入心脾。糟糕!他有点忍不住想抱她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走吧,吃饭去。”
“对了,顺便去瞧瞧大哥的热闹。”若岚一脸得意。她心急,一溜烟下楼去了。
慕清在身后紧跟几步。
下楼后,她却没见意料之中的热闹。大家都已经坐等着布菜完毕了。
跃华仿佛松了一口气。若岚望向身后的慕清,后者手插口袋对她眨眨眼,似乎在说:“不出所料吧。”
老爷子用罢了饭,待下人们清理了残羹剩菜,吩咐道:“明天去梨园阁听戏,因为我和清儿要接待远道而来的户不能出席。
华儿你要负责照顾你娘和岚儿。明天你大伯他们一家也过来同我们家一起,华儿你都要照顾到位。
另外梨园阁门口会有很多记者,我们周家一向是不接受记者采访的。你们记住:我们周家人出去必须谨言慎行,绝不能作出有辱家声的事情!”
“是。”若岚兄妹一起应道。
大太太面色阴沉,心情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是把慕清当作接班人培养。虽然慕清现在还没有正式接手,但老爷子到哪儿都少不了带他。
大太太深恨,同样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跃华作为万德楼的经理,远没有慕清这么多的机会。何况同是老爷的两个儿子,跃华堂堂正房嫡子,却得不到老爷的青睐,这如何说的过去?
她望着慕清,暗暗咬住下嘴唇。无意中余光扫到若岚看着自己,立即掩藏情绪,恢复原有淡漠神情。
终于散席了。
若岚还惦记着马家的事情,打算找容妈问问结果。正碰上容妈送来换洗衣服。
若岚忙叫住她:“容妈,下午厨房的那件事最后如何?”
容妈叹口气:“和以前一样,还不是给了钱打发她们母女出去。听说老爷单独询问了大少爷,大少爷承认了,又把太太气得不行。”
“我想就是这样。”若岚亦叹道。
容妈放好了退下去。
她默然独坐,估计今晚大哥又要被大太太拎到佛堂去挨训了。没想到被慕清说中果然如此。
一瞬间,若岚感觉周公馆从来没有变过。家里对大哥依然宽容,而大哥也没有改变过。
第二天,由于安排了下午要去听戏,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早上她洗漱整理好下楼时,正好碰到老爷子和慕清要出门。
“爹,二哥这么早!”
老爷子笑道:“丫头,今天好好玩,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回来跟爹讲。”
“好!”她重重点头,慕清在一旁微笑看着她,眼神有种流光。
她看向他们,挥挥手:“爹你们路上小心!”
慕清笑着和老爷子一同出门,有下人帮他们打开车门。
“嗯哼!”大太太清了清嗓子,“还不过来用餐,这么多人就等你了。”
“对不起!”若岚低下头,过去席边落座。
本来她还有些提心吊胆怕大太太揪着自己说破马家姑娘的事情不放,倒没想到大太太提都不提。
用罢了餐,大太太依例去佛堂做早课。跃华忙搀了她上楼。
若岚站定目送,心想今天大哥肯定被大太太责骂过,不然哪有这么乖巧。
大太太上楼后,若岚也回房间换衣服。换上昨天挑好的连衣裙,特意把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长命锁藏在衣领里。
这枚玉锁刻印精美,小巧玲珑。一看就不是俗物,上面还有雕着祥云图案,刻着四个字“与福者佩”。听慕清说这枚玉锁还是娘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
换好衣服,她还自己略略化了淡妆。待梳妆完毕磨磨蹭蹭一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餐后便在房中听见大门响,周管家把大老爷一家迎了进来。
周大老爷是若岚的大伯。她忙下楼,向大伯大伯母还有大伯的两个妾——姨娘黄氏和刘氏一一见礼。
大老爷的大女儿周静虹把她拉到一旁。周静虹稍长若岚几岁,是个大美人,若岚自愧弗如。
静虹的眉眼、鼻子和嘴生得就是那么恰如其分,多一分减其明艳,少一分夺其灵气。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美艳,穿着一条红色牡丹花样缎面连衣裙。这种大红色若穿在旁人身上,远没有她这么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