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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卫风道:“因我和大郎情分不同。当年老大人收了我做义子,有一段时间,是将我放到大郎麾下受训的。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跟谁都能好。大郎厚道,待我不错,我与他很有些情分。当然没有跟十一那么深,但比起五郎、八郎与他,肯定要深一些的。”
    他道:“当时在江南,这个事捅出来,十一问我们,谁去处置。他没直接叫我去,可我当时便知道,我犹豫不得,一星半点都不能犹豫。”
    谢宝珠道:“你做的对。这种时刻,最考验人心。”
    “是啊。”李卫风道,“我当即便请缨,十一就把这个事交给我了。我也办得好,让他满意了。”
    李卫风道:“这次,要重新选定漠北大都护的人选,我便主动跟十一要了。老蒋去南边,任安南大都护,我去北边,任北庭大都护。我俩帮他看着江山,正好。老陈升了尚书,要拜相了。他是个适合待在云京的人,也正好。”
    谢宝珠道:“你在云京又何尝不是如鱼得水?”
    李卫风道:“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做得到。只是累,以前还好,现在年纪大了,想对自己好点,想过的舒服点。”
    谢宝珠点头道:“急流勇退,也好。”
    又看着李卫风,道:“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
    李卫风叉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管我叫傻子。”
    谢宝珠勾勾嘴角,笑了。
    “去那边,赶紧生儿子吧。”她道,“生了儿子,赶紧送回云京来。不用担心,至尊夫妻会对你的儿子百般荣宠。只要你不反,他的一生,便是躺着都能赢。”
    “我知道。你让我看的那些书里,从前的那些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嘛。我知道。”李卫风道,“昨天跟老蒋喝酒,他也劝我来着。他去南方,打算把爹娘、新妇和长子、长孙都留在云京,只带走其他的儿子们和几个妾。”
    谢宝珠道:“安毅侯是明白人。也是,大穆建国都八年了,糊涂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李卫风目光微黯。
    李大郎便是一个糊涂人。
    “那你保重身体。”谢宝珠看着他,祝福道,“我愿君,此生平安。”
    李卫风看着她美丽的眉眼,涩然许久,道:“你就没想过跟我走吗?”
    谢宝珠道:“不想。我还得看着我爹。”
    寿王曾是大赵亲王,末帝的亲弟弟,论起前赵血统,如今以他为最嫡最尊。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京畿之地。
    这个事李卫风也没有办法。他在京城援手看顾还好,但他即将去做戍边的封疆大吏,自己都要赶紧生儿子给皇帝送过来,敢开口要寿王,大概寿王的命就到头了。
    李卫风黯然:“我这一走,大概就是一辈子了,以后没法再照顾你了。”
    “这些年,守村校尉换来换去,都是你的人。对我一家许多看顾。”谢宝珠拂去衣裙上的尘土,屈膝向他行了一礼,郑重道谢,“李子义,多谢你。”
    “只以后,皇后是我嫡亲堂妹,没有人会来欺侮我家的。你不必担心。”
    李卫风看着她 ,眼神渐渐变得不太对。
    谢宝珠问:“你在想什么?”
    李卫风蠢蠢欲动:“倘我现在直接扛了你走,会怎样?”
    谢宝珠问:“你对女人的尸体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李卫风就一泄到底,颓了。
    谢宝珠笑了。
    “你去吧。你这个人太重旧情,云京、皇城皆是易伤感情的地方。你原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河西漠北,天高地阔,比云京更适合你。”
    猎猎风中,她衣带飘飘。虽是布衣荆钗,却依然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李卫风在村口踯躅良久,才离去。
    谢宝珠回到家里,寿王问:“那个傻子是不是又来啦?他怎么不来看我?”
    谢宝珠道:“他来告别的。”
    寿王问:“他要出门啊?”
    谢宝珠道:“他辞了尚书位,自请了去河西任漠北大都护。”
    寿王的筷子掉在地上。
    第二日早晨,谢宝珠醒来,家里没见到寿王。
    寿王闲来无事,常在太阳好的时候绕村溜达,半日才回。谢宝珠不以为意,自去下地。
    谢宝珠不知道,寿王一早便去守村校尉那里借车,又问他邶荣侯府怎么走。
    那校尉就是李卫风的人,当即不止出车,还出了人,送寿王过去。
    李卫风的家里已经在收拾东西,听闻寿王上门,忙迎出来,十分吃惊,紧张道:“你怎么来了?她出事了?”
    “呸!”寿王道,“乌鸦嘴!”
    李卫风赶忙也“呸呸呸”。
    待把寿王迎进府里,寿王见到各处都忙忙碌碌,一副即将远行的架势,发怒:“你说走就走啦?我女儿怎么办?”
    “她不愿意跟我走,我能怎么办?还能绑了她吗?我没那个胆。”李卫风含情脉脉,眼睛里对寿王充满了期待,“不如你直接将她嫁给我,你是她爹,你做得了她的主的。”
    寿王“哼”了一声,当然不能承认家里早就是谢宝珠在做他的主了。
    那就只能骂李卫风:“你想得美!你凭什么娶我女儿,生了个榆木脑袋,成日里就知道问,穿没穿暖,吃没吃饱。你看她扛个锄头,就真当她是个只求一日三餐温饱的村妇了吗?”
    李卫风低声下气的请教:“您教我。”
    寿王哼哼两声,道:“你想要一个女郎心甘情愿嫁给你,你得知道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给她千般的好,没给到她心里想要的那个点上,对她便等于没有。我告诉你,女郎们,都薄情着呢。她们才不要你那无用的九十九,她们只想要自己想要的那一个一。”
    “当年,大虎她母亲是鲁国公家嫡幺女,她生得美丽,在云京美人榜上和我那嫂子同榜争锋。我那个哥哥啊,定下来我嫂子做太子妃还不够,还想要她做太子嫔。”
    “我哥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人,她家里很是动心。”
    “我跑去对她说,我那未来嫂嫂是勋国公府嫡长女,出了名的重规矩,我一想到她将来做了我哥的嫔,要日日给我嫂子请安问候,晨昏定省,连个懒觉都睡不得,就觉得心痛。我说,若为我的王妃,她每日可以睡到自然醒,随时可以回娘家,想去哪里玩便去哪里玩……”
    “你猜怎样?她本来自己并没有什么主意,信了家里的邪,觉得跟了我哥才是大富贵。被我一说醒过来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家里闹死闹活,鲁国公没办法,终于还是把她嫁给我做王妃。”
    “我没食言,她嫁给我,开开心心地玩了一辈子。”
    “你看,你看,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李卫风却道:“不知道。”
    寿王差点厥过去。
    李卫风忙扶了他,道:“不是我愚钝,是我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从来不对我讲她自己的,她只是总听我说话。我一对着她,就不知道怎么地话就那么多,说完了回来了,才发现她根本没说什么。”
    寿王怒道:“你本就是个话痨!”
    “是是是,我是。”李卫风道,“只她除了喜欢看书,喜欢听我告诉她外面的事,朝廷的事,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这些年,我珠玉首饰也送过,锦衣华裳也送过,吃食也送过,玩意也送过,婢女也送过,伶人也送过,她没有一样喜欢的啊。”
    寿王道:“我女儿生于尊贵,享了半辈子的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你送的那些能比我以前给她的更精致奇巧吗?你指望她看上这些,实在可笑!”
    “您说的都对!”李卫风眼巴巴地恳求,“求您指点,她到底想要什么?”
    寿王叹气:“我若告诉你,你能瞒得过她吗?她什么看不穿。你不是发自本心,没用的。”
    “你得,自己去问她啊。”
    第187章
    寿王回去后,李卫风在家酝酿了一日,翌日鼓起勇气又去了谢家村。
    这一日他穿得锦绣堂堂,也不蹲着了,站在田垄上,说:“我就想来问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谢宝珠诧异,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李卫风不信,道:“人活着都会有想要的东西,你不可能没有想要的东西。”
    谢宝珠道:“真没有。”说着,继续锄她的地。
    李卫风问了三遍,谢宝珠始终摇头。
    李卫风泄了气,还是蹲下了,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谢宝珠缓缓道:“因我实在没什么想要的。我身体这般,吃食上要节制,好衣裳穿了也不能下地,我若无聊,自己弹弹琴,左右手互弈,都可。那些伶人对我来说太过吵闹,没什么意思。你看,我的日子已经很好,没什么所求了。”
    李卫风垂头丧气,道:“可我真的很想让你做我新妇,我想带你去我们河西看看。你在云京,没见过戈壁和草原吧?我想都带你去看看。”
    谢宝珠的锄头忽然顿了顿。
    李卫风情绪低落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忽地瞥到了这一顿。
    他的声音也跟着顿了一顿。
    “我们河西的云,垂得可低了。大片的平原,你若是站在高处看,河流就像一条丢在地上的银腰带似的,反着光,闪闪的,特别好看。”李卫风盯着那明显放缓了的锄头,全凭敏锐的动物直觉继续往下说,“往西走,是戈壁。你想象不到,那么多的沙子堆在一起,一个沙丘连着一个沙丘,望不到头。”
    “风一吹,沙丘的会移动,还会变形状,根本没法辨路。不会观星的话,进去就迷路,没了水,撑不过三四天就渴死了。”
    “但我不怕,我会看看星星认路。我还会找水源。我们路过戈壁,常拿了锅盖垫在屁股底下,从沙丘上滑下去,飞一样的快,可刺激可好玩了。”他说。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锄头。
    那锄头越来越慢,渐渐竟停下。
    谢宝珠身体羸弱,当年李卫风带她入宫,她多走几步都得停下来喘。这些年她的身体眼看着比当年好多了,但在李卫风的心里边,她仍然是个风一吹就倒的人儿。特别精致,特别柔弱。
    甚至她每日里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家门口到地头这么一点点的距离。
    李卫风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谢宝珠,她原来想要的竟然是天高地阔。
    “还有草原呢,也望不到头的。往远处看,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云朵。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天苍苍野茫茫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的。”
    “天特别广,地特别宽,就光看着,就觉得胸里面一口气都发散了出来,特别痛快。”
    “我就特别想带你去那里,我想教你骑马。你不会骑也没关系,我带着你骑。骑得飞快,夏日里草没过腿,鼻子里闻到的全是花香。”
    “老虎。”李卫风站起来,“我想带你去河西,我想让你过这样的日子。”
    谢宝珠杵着锄头,一双美目盯着李卫风。
    李卫风的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直觉到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到来了,紧张得手心都冒汗。
    许久,谢宝珠说:“我不可以生孩子。”
    好像烟花脑中炸裂,李卫风几乎不敢相信。
    他被巨大的喜悦攫住,激动得满面红光,语无伦次地说:“不生!不生!”
    谢宝珠接着道:“给你生孩子的人,我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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