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已经往来过千年,我在一千年的往返里纠缠寻觅过这个眼前的人,但是此刻,我还是闹不懂他心里所想。
你也可以就这么跑了的对吧……我闭上眼睛,小声对他讲,假装这只是我半梦半醒间的昏话。
我说,你现在跑了,不再找我,一定不管我们俩父子的事情,你就能活,对吧?你一定能活,去给别人当副官,甚至你自己这么本事,你自己当大帅也不是不可能,还有——这个半梦半醒的……时刻。我切实听到身旁的张文笙深吸了一口长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我要是不管你,你就真的要变成民国第一大恶人曹士越了。
我说:那你要是管我,你会变成哪一个张文笙?
他没有答我。那天就这样沉默了,他没回答我。
果然第二天天不亮,我爸就亲自来验看我的情况。看见麻绳依旧,我半条小腿都快麻木了,他倒是很满意,与我推心置腹,说你今天要婚了,爸爸也很舍不得。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我又不是女儿,我又不嫁出去,纵然住到别馆,也就是隔壁院子而已。
边门都直接打通的,他还是派同一批的兵蛋子看着我,押解着我完成生儿育女之大事,他倒是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他帮我解开麻绳,是亲身蹲下去,双手覆在我的腿上。他的手以前是干燥温热的,现在就跟凌海洋第一次出现在出现在我家宅院里的时候一模一样,粘湿冰冷。我弯腰一把捉住他的手,他甚至因此弹了一下。
我说:爸爸,您没事儿吧?今天是您和陆小姐的大日子,我想先恭喜您一遍。
我爸有点心不在焉:先给你办,你是今儿的台柱子。爸爸凑合凑合这个热闹就行了。
我抬起头,看见之前跟过我的那个老家来的新秘书,手里提着一口扁硬的小皮箱。差不多也就这么大得了,里面大约就放着时空定位器。
那些时空定位器,全都是陈教授的心血,是白老板的眼珠,是张文笙的执念,是我心里头的刀割火烧一样的意难平。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箱子,单只是搭住我爸的肩膀,说:爸爸,其实这件事您太急了,都不准我带个心思挑一挑,娶个可意的人儿。
我的爸爸一把扯开麻绳,“霍”地站了起身。他本就穿戴精美,穿着他的督军礼服,胸前挂满各式各种勋章,此时站起来,辉光熠熠,又叮当作响。他的新副官识趣,立刻赶上一步,为他披上大氅。
我的眼睛虽不在那个箱子上,我的心思就只在那个箱子上。我知道张文笙躲在我们都不晓得某处,这时必也是盯死了这个箱子。
我爸一边戴手套,一边与我讲道:咱不赶着活,我怕你的命追上你。乖乖的,赶紧生俩大胖小子丫头,告慰你的亲娘。你过得好,爸爸就少了很多远忧了。
他走出去,是下了狠心,不跟我多说话,单只留个背影给我。在昏蒙蒙的黎明光影中,我看到他推开卧室的门,连这个动作都很用力。
在那两扇门首之外,那院子里面,两排仆役早都准备停当,手里都端着东西,要伺候我穿衣梳洗,做回江苏督军的宝贝贵公子。
一根弦绷紧来,连唢呐都预先试了两三声,粗粗嘎嘎的,仿佛睡过头的报晓鸡。
第142章烟华一时景,梦里小团圆
十八、
我爸真的能耐,父子俩同日娶新这件事,大操大办已经很不要脸了,当日他居然把江浙、徐海有名的报人都请到家里来吃喜酒,乃作见证。
言下之意,等人家编新闻,不如送新闻上门。把街边风闻变成现场目击,他就不怕人乱写了。
更有过分的,是当我看到一帮子戴眼镜的生脸孔吓了一跳准备往回跑时,我爸还拉着我说:勿惊勿惊,要抓好报人一支笔,这是文笙说的。
他好不要脸,还能轻轻松松,提到张文笙。
家里乃至门外大街上,今日都站满了人。夹道两旁,都有人伸长脖子等着候着,想看接新娘。
我爸仆役出去撒钱稞喜糖,然后着几百个兵,把当中道路清空隔开。持枪的士兵分列两旁,列队为我护住当中。我被我爸的人绑上红花推上了马,身前身后也有近百的步兵开道,不像是去接新妇,倒似打马出征,不抹平一两个地儿不带回头的。
人太多了,我骑在高高的骏马上,往四下里张望,看不到张文笙在哪,心里委实发慌。说是接亲,并不需要我长途跋涉跑到合肥去,两个新娘子就住在就在隔一条街暂租下的一座公馆,为图洋盘,花轿也没有搞,我爸给我准备了一辆崭新的马车,一车刚好把两个新娘子给盛回来。
待我领着马车、步队抵达公馆,方才下马,就有倪叔叔的副官、参谋前来迎接道贺,一人伸手扶我,道:请少帅下马。
声音好特么耳熟,我定睛一看,原来便是那何老三,贴了两撇八字胡,加之一双眼眯成了细缝,弄得我差点儿认不出来。
我看见他,知道是张文笙安排的,心中大喜,反捞住他的手:是你!
何老三明显是觉得我戏不大好,装不认识都装不像,对着我眉头鼻子一皱又瞬间硬拉扯开:姑爷,以后我们伺候您!
我领会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领我去给丈人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