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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新副官与我的新秘书,都没有在他近旁站着。那放着一十三个定位器的小皮箱,不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上。我依稀看见,它就搁在我爸的椅子下方。椅背用彩锦罩着,刚刚好遮住它的上沿。
    张文笙料错了,我爸这种诡计多端的人,怎可能在这么多人上门、这么乱的时节,把这最要紧的宝贝,交托在他人之手?
    喜堂上喜娘高喊着一拜天地——我的眼睛瞪着那几根椅腿儿间的箱子,周身透汗,心肝煞凉,直觉得没了希望。
    想着既然是抢不到定位器了,这婚我也不能结,我不能对不起自己个儿的良心。
    这便愣是膝盖僵硬,像变作石头又深深扎了个地桩,我的新媳妇儿已经跪了,我还是如木石般杵着,跪不下这父母天地去。
    我不肯拜天地,我爸肯定不干了,当着满堂佳客的面,猛一拍桌子开腔。
    特别简单,直接得很,他就冲我吼了两个字:跪下!
    往日他只要光是吼,我听没听清都会瞬间跪下……
    就是今天不行,今天在这儿不行。
    我心里也是慌了,也是急了,我不知道这个事情要怎么弄。张文笙既然是马车夫,这会子还不可能挤到我面前来,我一直指望他,现在他就是指望不上的了。
    何老三进了门我就没瞅见,可能他们倪家送亲的都被招呼到另一边,也不会准他们跟我进喜堂来观礼。
    四顾无人啊,我也是惶然出了急智,信口嚷了一声。
    我指着那冷着俏脸坐在一旁的陆小姐,嚷道:我还是受不了,我不要她当我的妈!
    这一句嚷完,我盯着我爸的脸色,感觉他不像是能接受这个理由的样子。
    我爸的脸色由红转青,转过脸来,立刻横了陆小姐一眼。
    陆小姐的脸色,霎时也难看透了。我爸还坐着,她却缓缓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超前走了两步,几乎就要撞上我,并且抬头看了看我,这才转身去向着我爸。
    大家都以为她要替我求情说好话,就都等着她。连同相机候在一旁,等着我跪下拜天地好拍照的照相师都没有敢动,也是等着她出来和好稀泥、圆好面子、规劝好我们父子。
    孰料这陆书婕小姐,还未开口说话,先似如仍在学堂里做学生那样,冲我爸爸鞠了一个躬。
    几个省城的报人、满堂颇有身份的宾客,离得近的,都能瞅见她鞠这个躬,也能听见她接下来说的话。
    她说:大帅,我上的洋学堂,老师教英文、也教我们写信、写诗,与我们说,书信写给心里的人,千里飞鸿传一信,我真的相信。其实,我学西人写信示爱,信不是写给您的。
    我爸大约已经猜摸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站起来了,呵呵一笑敷衍道:没有关系,我不介意,洋人的洋盘东西,做个兴趣是可以的。只要你以后安心过日子就好。
    陆小姐皱起眉头,提尖了嗓子。她的声音又细又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惊至无语。
    她遽然驳断我爸的言语,厉声尖叫道:大帅,我并不爱您,我爱的是您的儿子!
    接着她猛一扭身,就去抓我的手,口中仍是叫嚷道:爱慕虚荣的是我爹娘,不是我!
    这变数太可怕了,我哪里能预料得到!她的手挥过来的瞬间,我赶紧就往后缩了缩,她这一下,就没有捞到。
    我爸人是站起来,但是还没有动,他的浓眉紧蹙在一处,眼睛杀气腾腾地向着我,嘴角微微示意,要我躲开些。
    此时此地,我顾不到定位器的事儿了。我心里只想着,如果我躲开,离得够远,我爸会不会拔枪出来,直接把陆书婕给崩了?
    他被当场拂尽了面子,明天所有大小报章杂志,哪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父子。到时要怎样写?
    我不敢想……
    眼前这么多人,这消息靠钱、靠利,不可能按捺得住。以我爸爸的脾气,他只有杀人见血,才能缝上满堂宾客这么多张嘴。
    我躲开,他一定会拔枪……我不躲开,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拔枪。我的新娘子们跪在地上,已经等了我很久了,她俩被盖头蒙着,现在站也不是躲也不是,其中有一个,不晓得是小芳还是小蕙,已经怯怯地抽泣起来,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我想喊张文笙的名字,直接喊他进来,硬碰硬拼一下算了。
    可是喜堂虽然目无刀枪,我爸爸仍旧是有枪在手的。他又有先发的机会,我不能招张文笙或何老三来冒这个险。
    思忖不过电光火石一个刹那,我爸连再多一个刹那都不给我等,他已经失了场面,现在一定要抢夺回来。他冲着暴喝一声,道:士越,让开!
    我没法选。
    我不想再死人。
    我更不想我爸爸在我的婚礼上杀人。何况我清楚得很,即使他现在放过陆小姐一条命,将来也未必不会挖了她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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