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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君入云阁,楼内香烟缭绕,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俗话说楼上看山,城头观雪,舟中观霞,灯下看美人。
    朦朦胧胧地映照,会将面容美化,连那些并非上流的美人,在烛火熏染下,微茫不清之时,也会增添几分清丽。
    其实这也是文人骚客追求的一种意境与诗意,灯下朦胧的美人粉面含羞,不美也美,似真似幻,但这种烟花之地,却难寻一丝真情。
    这期间大多数女子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会遇到贵人,将她赎走,成为达官贵人之妾,在年老色衰之前生下儿子,成为年老后的依靠,当然这幸运的女子只是少数;
    大部分皆是运气差的,待年老色衰后,没人再愿意关照的女子,自古便是优胜劣汰,其苍凉结果可想而知。
    阁楼上,张时敏用手指敲击着红木茶桌,思索着道“程勤、程勤……哦!本官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晴洲先生程信之子,娶得荣家嫡女的那个解元程勤?”
    程溁连连点头,双眸睁得炯炯有神,道“是的大人,就是曾经的解元公程勤,您真是博古通今、才高八斗咧!”
    暗道原来她便宜爹竟这么有名气,还曾经也是解元,难怪会被林淑清这个继母如此压制啊!
    宁良“啪”一声打开折扇,猛扇了两下,点头道“那便说得过去了,程、荣两家当年可是……”
    张时敏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碎发,自然而然的摆了摆手,阻止道“都过去了,过去了,往昔之事,不可追忆乎!”
    程溁瞅着欲言又止的两人,又瞄了一眼,旁侧被忽略无视的王华。
    立时,岔开话题笑脸相迎,道“对了大人,您不知道吧,王华公子的文章也是极好的,反正您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趁着这会儿空档功夫,出个题目指点指点王华公子呗?”
    宁良与张时敏相视一笑,觉得这小书童甚是机灵,遂便给个面子,同时考校王华的时文。
    王华对着程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立时去了耳房,落笔如云烟,铁划银钩中挥挥洒洒的将一篇文章写好。
    待宁良与张时敏二人阅了这璧坐玑驰的好文,立时便认定王华是个极难得的人才,不禁大加赞叹,以状元及第期许。
    随后,又好奇问了王华来历,这才得知其文采一直在府学名列前茅,但却在数次乡试均落第。
    二人皆是惜才之人,更觉得这不气馁的王华是一块璞玉,只需再稍稍打磨一下,便会奕奕生辉,思虑后将王华晋升为不需要参加录科考度的儒士。
    由此,王华在两浙名闻遐迩,各大世族争着前来礼聘他为子弟师。
    左布政使宁良凭借宁家的数千万卷藏书,请王华到他的家乡祁阳任教。
    王华应允,执教之余,足不出户,闭门读书,最终成为辛丑科进士第一人。
    当然这是多年以后的事儿了,今日王华得到宁良与张时敏二人的肯定,终于从因落地,而被阴霾笼罩中走出,不禁心情大好,一改颓废。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与此同时,漫空飞舞的白花瓣,如皑皑白雪一般飘散,鬓影衣香的莴嫩娘抱着琵琶,荡着缠绕牡丹花藤条的秋千,飞身上了中央大台,黛眉轻扫,红唇微启吟唱着“九张机”。
    眼波一转对着阁楼上的谢迁娇羞一笑,随后荡下秋千,水袖清扬,赤红色的千水裙,既松散又飘逸的包裹着,吹弹可破的玉肌。
    纤长的细指划过碧玉琵琶,一连串行云流水的琵琶音倾泻而出,就连微微一抬手,也不禁透着丝丝妩媚。
    莲步每轻移一步,白皙细嫩的小腿便会露出一分,纤足上用红线系着的镂空金铃,应和着舞步发出空灵之音。
    台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个个早已失了风度的文人骚客,均是为美色着迷。缕缕行行的向台上涌去,无一不想近身成为这莴大家的入幕之宾。
    阁楼上,谢迁却没有给莴嫩娘一个多余的眼神,一直眼巴巴瞅着在耳房,津津有味食着火踵神仙鸭的程溁。生怕他家机灵的小姑娘趁机偷着,就什么“寻羽姐姐”给添上盘大闸蟹。
    鹿鸣宴上就这样,趁他写诗的功夫大吃特吃,都怪他照顾的不周全,害得小姑娘拉了一整夜肚子。
    旁侧耳房内,身为第六感极敏锐的程溁,自是晓得谢迁在盯梢,小肉手又舀了碗鱼头浓汤喝,刻意佯装什么也没发现,仿若沉浸在歌舞美食之中,实则一直在伺机加菜。
    宁良趴在窗子上,瞪圆了双眸,赞叹道“若是有朝一日,本官能成为莴大家的座上宾,就是减寿三年也心甘情愿的!”
    张时敏痴迷的呼喊,道“本官情愿减寿十年,换莴大家的一展芳容!”
    程溁顿时被眼前一幕气笑了,这些文人墨客,真是够劲了,且不说家中早已妻妾一堂,甚者还会养一群家妓,这会儿却还念着外面的野花,实在是令那些妻妾寒心。
    想到这里,程溁又瞅了一眼谢迁,比了比小肉拳头,露出“凶狠”的脸色,警示谢迁。
    谢迁被逗得不禁一笑,心道为什么自家溁儿连发脾气都这么讨喜,好想就这样静静看着,直到地老天荒。
    这时寻羽举着一红木锦盒,推开虚掩的门,轻车熟路的笑道“恭喜谢解元,贺喜谢解元!莴大家瞧见您来了,特邀您秉烛夜谈梅花篆字呢!”
    说着寻羽递上锦盒里的金镶玉牌子,道“这是给解元郎您的信物呢!”
    谢迁在寻羽刚一张口,便猜出其来意,脸色沉了又沉,哪里还见方才带着的笑意柔情,冷声道“拿回去!”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程溁,陡然间眸子一亮,记上心头,立时蹬着小腿儿从耳房蹿了出来,笑问道“寻羽姐姐,是只要拿着信物,便能与莴大家秉烛夜谈吗?”
    寻羽被谢迁一冷拒,心中落差很大,尚未缓过劲来,嘟着嘴,道“按惯例来说是这样的。”
    程溁瞧着那犯迷糊,还未曾醒过味儿来的寻羽,乘胜追击问道“能带仆人嘛?小弟也想见识一下莴大家的风情呢!”
    寻羽点点头,道“之前倒是有贵人带着随从的。”
    听了这话,立时程溁从寻羽手中“抢过”信物,拱手道“那小弟就放心了,多谢寻羽姐姐,您了辛苦了!”
    寻羽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懂规矩,知人识趣,不错,不错!”话落,寻羽便扭着水蛇腰离开了。
    程溁将人亲自送到门口,随后疾步关上房门,回过身瞅着那正冒着酸气的两位高官,皱眉道“我家主子自幼练得便是童子功,不可近女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迁脸色一柔,脑中不禁灵光一闪,心道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张时敏瘪瘪嘴,胡子一翘一翘的问道“什么意思?”
    程溁不去瞧那笑得一抽一抽的谢迁,小肉手举着的信物,面露为难道“但莴大家的心意,又怎能辜负?今夜我家主子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张时敏摇着头,惋惜道“竟是这般没福气嘛?那莴大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情,令世人迷醉,更让文人骚客趋之若鹜……”
    程溁将信物“啪”的一下,放在案子上,道“二位大人,您得偿夙愿的机会来了!”
    宁良瞪着双眸不敢相信,却又不由得喜出望外,激动得双腿都开始发抖,强撑着隐忍下喜意,道“理解,理解,美人约自是不可辜负,咱们替小迁去!”
    程溁小脸一沉,为难道“可是,两位大人都对我家主子有知遇之恩,又同对莴大家情有独钟!我主子受既受莴大家青睐,自是要忠人之事,替莴大家寻出最是真心之人。”
    宁良露出势在必得的眸光,问道“小书童你要如何测试,吾等对莴大家的心意?”
    但见程溁眸子闪过一道贼亮的光,双眸笑成弯弯的月牙,小嘴儿一开一合,道“不如咱们俗一点,价高者今夜为主子,价低者为书童,今夜一同拿着此信物秉烛夜谈,一解相思之苦!”
    宁良猛地一拍桌子,抢先道“好,此法甚妙,本官出一千两白银!”
    张时敏后来者居上,道“本官出两千两!”
    宁良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拍着桌子,道“一万两!”
    程溁瞄着张时敏咬牙肉疼的模样,也不好再坑了。
    做出肉疼的表情,咬着后槽牙,道“两位大人皆是我家主子的师座,今日便半价,张大人给一千两,宁大人给五千两,二位大人更是诚信为本之人,我家主子也不会催,三日内送到锦鲤楼便可!”
    张时敏一听省下了这么多白银,连连点头,道“好,爽快啊,小伙子有前途!”
    宁良捋着胡子,笑赞道“如今会做人办事的好后生,真是越来越少了!难怪小迁如此看重这小书童,办事不仅漂亮,做人也很漂亮!”
    程溁狡黠一笑露出小虎牙,拱手道“大人谬赞了,小的不敢当,您记得结账哈!”
    一旁浅酌的谢迁,宠溺的瞅着那得意非常的小书童,暗道自家溁儿真是屈才了,也不知哪里想的劳什子童子功,还不近女色!
    王华忍不住劝慰,道“圣人言于物不可重为爱憎,于人不可轻为喜怒。二位大人不可……”
    宁良摆了摆手,道“小华啊,不要敝帚自珍嘛,这些侍酒赋诗的女校书,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
    张时敏指着桌上的茶壶,道“不错,低等的女校书在日常的饮食中,皆被放入避胎神的砂汞,当然这些女校书是被蒙在鼓里的,还以为是避孕的观音土那些东西。”
    宁良重重点头,道“嗯嗯,咱们怎会是那贪花好色之徒,咱们这是在救助女校书,不然谁知这些可怜的女子,又会遇上什么恶人!”
    王华虽也觉得差点什么,但终于认可的微微点头。
    谢迁脸色不变,心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心、身都管不好,又何谈有所为?
    世间女子千千万,可又与他谢迁有什么干系,任弱水三千,饮一瓢他便足矣。溁儿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人站到巅峰的时候,便是他走下坡路之时,遂做人最忌讳的便是骄傲放纵。
    程溁不知谢迁心中所想,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在心中翻了数个白眼,但并不敢明目张胆的骂这两人,谁让她拿人手短了呢!
    其实大明的男子这般行事,也算顺应时代潮流、顺势随心而为。
    可女子女人为水,水为财,妻子是男子的家财,家财不安,外财莫入。上善若水,这般花心的男子,若无雄厚财力,那些莺莺燕燕还会如此嘛?但糟糠之妻却会不离不弃。
    哎!精明之人必有糊涂之处,世上又怎有处处清醒之人?
    夜初静,人已寐,星悄悄,云蔽月。
    人迹踪绝,帘外月胧明。
    渐浓,渐浓,云袖笙歌一舞难休。
    但见莴嫩娘换了一身素色纱衣,背对着门,玉臂抱着琵琶。只见背影便已是顾盼生姿。但待莴嫩娘风情万种的侧过身回眸一笑,这一瞧,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程溁虽将信物卖予宁良、张时敏,但依旧忍不住好奇,央求谢迁带着她偷窥,这会儿正趴在屋顶上,瞅着莴嫩娘强忍着愤忿,又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在心中窃笑不已。
    暗道哼哼!让你惦记她家谢迁,本姑娘小气的紧,这二位大人可是在杭州府跺一跺脚,都会颤一颤的大人物。
    她敢断定莴嫩娘只要稍微还有一点顾虑,就不敢将这二位大人得罪。
    莴嫩娘脸色既沉又惊,但即刻便恢复如常,放下手中的碧玉琵琶,行礼道“久闻宁大人学富五车之名,奴家这里有一个对子,请教大人可好?”
    宁良打着扇子,一派云淡风轻,背对着莴嫩娘,道“自是极好的。”
    阅人无数的莴嫩娘,只要扫一眼那男子,便知这人有几斤几两,又怎会瞧不出宁良的故作清高,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心中鄙夷。
    莴嫩娘轻握团扇,娇羞的遮樱唇一笑,道“大人高洁,奴家的上联是孙坚,孙权,孙策,皆镇江东。”
    张时敏不待宁良故弄玄虚的佯装思索,立时抢答道“司马,司徒,司空,各辖其职。”
    宁良眉毛一挑,咂咂嘴,不满的蹬着张时敏。
    莴嫩娘起身给张时敏这个书童倒了一杯酒水,以资奖励。
    不同于张时敏老脸笑成一团菊花,宁良的脸是黑得吓死人。二人争风吃醋间,却忽略了莴嫩娘眸间一闪而过的腻烦。
    屋顶上,程溁将这几人的情形是看个真切,偷乐得是见眼不见嘴。
    但好景不长,她那吃得溜圆的小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后,一个没忍住“噗~噗~”连放了两个响屁。
    谢迁也不嫌屁臭,知道他家程溁这是要方便一下,立时,抱着程溁找茅厕,但谢迁嫌弃公厕脏乱差,会弄脏了自家宝贝溁儿,随手便撒了一把迷药,迷晕屋内谈笑风生的三人。
    谢迁运着如影随形进了内室,又担心莴嫩娘用的恭桶不干净,赶紧将隔间内的恭桶重新垫好软垫。
    程溁瞧着转眼之间便重新弄好的恭桶,只觉得既幸福,又羞愧,哎!谁叫她又偷吃了大闸蟹,还打包带走了一堆,真是丢死人了,本姑娘的淑女形象全都碎成渣渣了!
    但奈何人有三急,已顾不上劳什子面子了,急忙将谢迁推了出去,道“迁表哥你也别闲着,将这三位一同放拔步床上吧,怎么也要了却这二位大人的一桩心愿。”
    稍做叮嘱后,便是一泻千里。
    忽然程溁感觉凉飕飕的,哎呀!这是咋回事,难道是漏风了!
    回首瞅了一圈密闭的隔间,在其内并未寻到一处漏风点儿。
    但程溁却觉得越来越冷,案子上的烛火也开始闪烁起来,火苗越来越弱,猛地赤黄的烛火变成蓝绿色。
    程溁对于自己招邪的体质,也算基本了解,心中也明白自己这是又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但这会儿也不方便喊谢迁,情急之下将衣袖下的莲花佛珠露了出来。
    蓝绿色的鬼火以眼见的速度变回原色,隔间内的温度也跟着回升。
    程溁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她的八字没问题啊,又不是七月十五鬼节生的,人家七月十九,离鬼节还老远呢,按理说不会是那种体质啊!
    嗯,定是这婉君入云阁不干净,内斗产生的厉鬼,或是那种堕胎婴灵。本姑娘再也不来了,咱们后会无期。
    猛地发现手边的草纸不见了,这可急刹某人,眸子滴溜溜一转,迥然瞄见在一旁几个坛子上盖着的黄布。
    程溁努力斜着身子,抻着胳膊够黄布,小肉手一个用力,一把给拽了下来。
    这才总算解决了人生大事,立时招呼谢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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