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楼下夜宵一条街热闹的时候。谈易晚上吃得少,一路穿过各式各样的小吃摊,臭豆腐、炸串、关东煮的香气接连往鼻孔里钻,她腹中馋虫大动。
岳龙雨早一步下来,跟朋友约了去楼上网吧刷夜。他负责晚饭,在小吃街转了一圈,手里就提满了各种吃食。
刚要回身上楼,一打眼就看见这个和自己只有“一课之缘”的老师,手里提着个帆布袋子,站在烟熏火燎的小吃摊前,正眼巴巴地盯着老板手上的铁板里脊。
谈易有点挪不动步子。
高温炙烤下,细碎的孜然在鲜嫩里脊肉表面雀跃翻腾,被调味料腌制好的肉片微微卷曲,咸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临出锅前,老板再撒上一小把熟芝麻,熟练地抽两张餐巾纸,裹在竹签尾端,递给客人,随后笑眯眯地问谈易:“来点啥?”
谈易笑笑:“不了,谢谢啊。”
老板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有啥可谢的。
谈易吸吸鼻子,对美食会产生香味这件事表达了感激后,忍痛放弃了近一步亲近美食的机会。
刚要离开,耳边传来干净利落的少年声音。
“这个,三串。”
谈易回头,看见岳龙雨站在铁板烧的摊前,单手插裤兜,闲闲地觑她。不等谈易说话,他率先开口,“老师,减肥啊?”
谈易胡乱嗯了声,反问他:“怎么还不回家?”
岳龙雨哼笑一声:“我妈又不在。”
说完了,还是刚才那副神情。
谈易觉得哪里不对劲,就算自己是减肥好了,他也不至于用这样堪称怜悯的眼神看自己。
可她没想出个所以然,目光落在岳龙雨手里提溜的大包小包上,低声说:“油炸食品不健康,少吃点。”
“噫!我这油每天都换,植物油!健康的!”
岳龙雨还没反应,老板不乐意了,恨不得从摊子后面把食用油桶提出来证明。
谈易很过意不去,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不是说您……”
老板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念叨着:“我跟那些黑心商家不一样!这边学生娃多,我哪能让他们吃地沟油?你这样子讲,叫旁的人听见,我都不好做生意。”
谈易最不会跟人争辩,一时哑然,脸微微发红,又不想在学生跟前失了面子,当即钻进地缝的心都有。
岳龙雨在一边看够了戏,才出声道:“她也没说错。”
老板急了,作势要弯腰把油桶搬出来,岳龙雨拦他,“别急啊。没说你油不好,你就是用橄榄油也一样。油温一高,丙烯酰胺产生的几率就会变大,这玩意,致癌的。”
谈易先是一怔,旋即抿唇淡笑:原来他道理都懂,就是管不住嘴。
上升到专业术语层面,老板就没那么活泛了,嘟嘟囔囔地说:“也不是靠得住就有。”
说话间,铁板烧也做好了,老板卷了几个签子,往岳龙雨手里一塞,还有点生闷气。
谈易看着不忍心,说:“这铁板烧特别香,真的,这条街就数你们家生意好。”
老板睨了谈易一眼,见她是真心夸奖,这才松口,语气态度也和缓许多:“那是不假,你甭看这条街有四家铁板烧,没哪家卖得过我……主要还是我卖的东西干净卫生。”
谈易赔笑,连连点头。
岳龙雨嘴角一扯,露出个不屑的笑。
转眼就来了其他客人,老板笑盈盈地转头去招呼,刷上清油,掏出食材。铁板上哔啵作响,油烟大起。
谈易往后撤了一步,说:“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说罢,作势要走。
岳龙雨把手里的里脊递给谈易,“喏,请你的。”见她不接,笑得玩味,“老师,吃这么点不会死的。你太瘦了,用不着减肥。”
谈易没再推辞,接到手中道了声谢,却没急着吃,她直觉岳龙雨还有话想说。
果然,他磨蹭了会,冒出一句话。
“你眼光不太行。”
谈易一讪,全然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岳龙雨眉头一挑,还想说话,可一起泡吧刷夜的兄弟饿得受不了了,从网吧冲出来,在楼梯口冲他穷嚎:“岳龙雨,你是要饿死爹吗?”
岳龙雨脱口飚了句国骂,对着那人一扬手,“爷爷一会就来教你做人。”
而后,给了谈易一个“我点到即止,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转身杀回去了。
谈易失笑,没把岳龙雨的话放在心上。铁板里脊的香味直往胃里钻,她到底没忍住,回去后吃了一根。
结果拉肚子到后半夜。
凌晨三点,谈易几乎虚脱地从厕所蹒跚出来,就着温水吃了蒙脱石散,坐在床边痛定思痛。生活和这具身体,不止一次教给她“不要抱侥幸心理”这个道理。
每当她受不住诱惑,就一定会以重拳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例外”不是她配享的词语。
距离手机闹铃定的起床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谈易捂着肚子,倒进绵软的枕头里,数了会橘子,终于在一片臆想出来的甜甜香气里睡着了。
第二天,谈易的精神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头昏脑涨、脚下虚浮,黑眼圈明显,谈易对着镜子用粉饼压了又压,才勉强能出门。
哪晓得在上楼的时候,迎面碰上刷完夜从网吧出来的岳龙雨。
“奶油,你真是有点东西,人头送起来跟不要钱一样。”
“岳龙雨,你等我回去补个觉,晚上再战好吧,我都多久没打了,手生。”
“手生?我信了。”
“不是,我当年天梯排名你又不是没见过,什么时候掉下过前十?”
“两年不见,你现在说话怎么跟喝汤一样……”
两个生龙活虎的少年从楼上往下窜,险些撞上气血不足的谈易,还是岳龙雨手快,一把将吨位惊人,很容易造成碰撞事故的奶油揪到旁边,让出条道。
这身体素质的差距,真是没天理了。
楼道狭窄,谈易看得分明,岳龙雨精神抖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谈易开始认真怀疑起来,岳龙雨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
岳龙雨跟她道了声早上好,错身而过的时候,奶油多看了谈易一眼,问:“这谁啊?你以前同学?挺漂亮的。”
这话落在耳中,谈易突然又高兴了。连着爬楼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谈易身后,岳龙雨一把勒过奶油的脖子,说:“声音小点儿。”
奶油泥鳅一样滑,灵活地扭动蚕宝宝般肥嫩的身躯,可岳龙雨手上的劲道也不是白练的,任他怎么神龙摆尾也没挣脱。
身在曹营心在汉,奶油还在打谈易主意,“我问问怎么了?大学生谈恋爱天经地义。上学的时候不许我早恋,现在单着了,国家又不给分配女朋友,我还不能自食其力啦?”
岳龙雨瞪他,“你口条这么顺怎么不去讲相声?”
“嘿,说着了。我,方博,学校相声社台柱子。”
“你们学校可以啊,还有相声社。”
“那是,还有散打社呢。你喜欢就来考我们学校啊,来当我学弟。”
“嘁。没兴趣。”
两人已经到了一楼,岳龙雨松开他,百无聊赖地往外走。
奶油追上来,“怎么把我正经话题给岔开了。那姑娘也是来上网的?嘿呀,我突然觉得浑身有种使不完的力气,感觉还能回去再战几百回合。”
岳龙雨没好气,说:“她是去二楼的。”
奶油一愣,“学生妹啊。快高考了?那必须要送送温暖,这地儿多乱啊。”
岳龙雨:“送你妹的温暖……这哪儿乱了。”
奶油一本正经道:“你对这片又不熟。”他小眼神直往一楼楼道里钻,“那里面住着个变态,就是,那个……你知道吧,露阴癖。我也是听网吧里面的人说的。啧啧,估计是看这里有个辅导班,那变态专门来蹲点,要荼毒祖国未来花骨朵。”
“行了,人家是老师,不是什么未来的花骨朵。”
“哈?”奶油忙不迭撵上来,又哈了一遍,“你逗我玩呢吧,这么年轻。”
“年轻怎么了,我也能当老师。”岳龙雨走到主干道了,伸手打车,“没逗你。我在她那上了节课。”
奶油拖长声音说:“哦——就是昨天太后把你押过去,霸王硬上弓的那堂课?”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教课怎么样,我觉得我还有回炉再造的机会。”
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岳龙雨伸出食指冲他狠狠一点,“你少见风就是雨。人家……”
“人家怎么?”
岳龙雨斟酌措辞,说:“人家刚失恋,没看到她早上精神不济啊。”
奶油想也没想,嘴皮子上下一搭,“失恋好啊,那就是单身咯。”
“……”
出租车门吧嗒一声关上 ,岳龙雨留给奶油一个“懒得搭理你”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