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苏青霓痛得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幽黑的凤眸,如冰如霜,冻得人一激灵,苏青霓的那点睡意顿时全没了。
第8章
苏青霓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了楚洵,她甚至忘记了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讶异道:“皇上怎么来了?”
因着刚才突如其来的剧痛,她的明眸中泛起一点薄薄的水光,在烛光下晶莹发亮,泪光盈盈,宛如多情,楚洵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淡声道:“朕只是过来看看。”
苏青霓骤然福至心灵,连忙坐起身,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臣妾服侍皇上就寝。”
楚洵的眼睛往下一扫,落在她的脚踝上,拒绝道:“不必了,皇后腿伤未愈,还是养着为好,免得加重病情。”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苏青霓有些意外,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左脚,仍旧隐约作痛,但是却并不像之前那样刺骨钻心了。
刚刚那一下传来的剧痛,是楚洵在为她治腿么?
她坐在床上想了想,起身披上外裳,转过屏风,东暖阁的寝殿东侧有一个隔间,楚洵昨夜就是在这里睡下的,苏青霓举着烛台缓步走过去。
隔间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外头的帷帐被放了下来,她才一走近,便听见楚洵的声音传来:“何事?”
苏青霓住了脚,望着影影绰绰的帷帐,轻声道:“皇上,如今天冷,隔间不暖和,还请皇上到正殿来睡吧。”
“不必了。”
拒绝得十分冷酷,毫无转圜的余地,如同一盆冰水,把苏青霓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全给泼没了。
皇上说不用就不用,苏青霓二话不说,举着烛台扭头就走,她一个人睡大床别提多舒坦了,多一个人来挤,说不定她还不习惯呢。
等听见那轻软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帷帐后,廊下的灯笼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投落在他的脸上,光芒微弱而昏暗,勾勒出模糊的影子,唯有那双凤眸中浮现出冷冽的光,散发出寒意。
夜已深了,楚洵再次闭上眼,指尖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发出轻微的响声。
次日一早,天还未全亮,坤宁宫的正殿门便自里面打开了,身着深青色常服的永嘉帝出现在门口,门外候着的一众太监连忙伏跪下去行礼,李程躬着身子上前,将鹤氅披在他身上,系好带子,又替他理好衣裳。
楚洵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宫檐,淡声道:“走吧。”
如来时一般,李程紧随在后,几个提着宫灯的太监连忙追上,等下了台阶,路过庭院之时,楚洵忽然住了步子,他抬起头看向路边的那棵树。
树枝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几颗红彤彤圆滚滚的果子,宛如一个个小灯笼,上面覆盖着冰雪,鲜艳的色泽给这清冷的晨光添了几分暖意。
李程见他看得仔细,连忙道:“主子,这是柿子树。”
楚洵点点头:“朕知道。”
永嘉帝一行人来得晚,走得早,就仿佛只是在坤宁宫歇个脚似的,若不是昨夜门外有宫人守值,那就真的除了皇后苏青霓以外,无人知道他来过坤宁宫。
帝后大婚第三日,必须要行谢恩之礼,以此确立新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苏青霓是在醒了之后,才知道楚洵已走了。
这位皇帝还真是来去如风,日理万机,甚是繁忙。
苏青霓打了一个呵欠,碧棠伺候着她穿戴,忽然咦了一声,惊喜道:“娘娘,您的腿消肿了。”
苏青霓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消肿了,只有脚踝处的皮肤还是青紫一片,大约要过几日才会恢复如初,看来皇上扭那一下的手法还是很准的么?
碧棠道:“娘娘若是不痛了,奴婢就去叫太医来治?”
她还记着太医昨天说过,扭伤的脚踝要再扭回来,不然会长错位。
“不用了,”苏青霓道:“昨夜已经扭正了,再叫太医扭一下,这骨头怕是又要错了。”
碧棠惊讶道:“娘娘自己扭的?”
苏青霓笑笑,道:“不是,是皇上。”
她哪儿有那个勇气?自己扭自己的脚,苏青霓宁愿这骨头以后长错位得了。
闻言,碧棠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来,像是十分高兴,她替苏青霓穿上鞋履,道:“奴婢听说,皇上昨夜来这儿就寝了,那皇上今夜也会来吧?”
苏青霓没答话,碧棠替她理好裙裾,道:“娘娘,时辰快到了,该去慈宁宫行谢恩礼了。”
可皇上呢?难道还要如昨日一般,先去养心殿么?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嬷嬷进来,躬身道:“娘娘,圣驾已在宫外了。”
那位主儿竟然还记得这事,苏青霓颔首,被碧棠扶着出了门,帝王仪驾果然已经在等着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那舆轿上的人,背影挺直修长,纹丝不动。
像一尊冰雕,苏青霓在心里这么评价。
下过一场大雪之后,天气便好转了,地上的积雪都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音,慈宁宫里的宫人们都在打扫前庭,见了帝后并肩进来,连忙过来行礼。
苏青霓的左脚仍旧是疼,但是情形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忍着痛意慢慢地进了殿,一名嬷嬷上前来恭敬禀道:“太后娘娘才刚起,请皇上与娘娘稍待片刻。”
宫人们奉了茶来,苏青霓在楚洵旁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眼光一瞟,不经意落在了身旁人的手上。
楚洵的手生得很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想起细细的青竹,他手背上的伤口还未痊愈,结着血痂,看样子竟像是没有敷药。
苏青霓暗自蹙眉,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簇拥着太后进了殿来。
她今日的精神看起来很好,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在上首坐了下来,苏青霓被赞礼女官引着,向太后拜了八拜,这便是谢恩礼了。
宫人扶着她起身,太后的目光落在苏青霓的脚上,笑着问道:“皇后的腿可好了?”
苏青霓答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比昨日好了许多。”
“那就好,”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宫人道:“去年南阳进贡有上好的百年野山参,去拿几支来,给皇后带回去。”
苏青霓愣了一下,连忙道:“不必了,臣妾哪里用得上——”
太后笑着打断她道:“你初入宫,就当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了,几支山参而已,算不得什么珍贵东西。”
闻言,苏青霓便只好福了福身,道:“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道:“自先帝去后,哀家这慈宁宫里甚是冷清,皇后若是得空了,可多来陪陪哀家说话。”
苏青霓点头答应下来,与太后又说了几句话,楚洵就坐在旁边,一个字也没有开腔,直到太后忽然道:“听说前夜乾清宫突然起了火,皇上没什么事吧?”
楚洵答道:“没事,只是烧了一座正殿罢了。”
太后蹙起眉来,关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起了火?可是宫人疏忽了?”
楚洵想了想,道:“应该是一个太监不当心打翻了烛台,烧着了帐幔。”
闻言,太后有些生气道:“身为天子近侍,应万事妥帖小心,岂能如此懈怠?定要狠狠责罚他,那太监如今在哪里?”
相比之下,楚洵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人已烧死了。”
不知为何,苏青霓的心里蓦然一跳,她下意识看向了楚洵的右手,宽大的袖子已经滑落下来,将那道伤疤遮盖住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那样深而长的伤口,又是利刃划出来的……
太后听说人已死了,也别无办法,遂道:“出了这等事情,可见是管教不严,乾清宫的总管太监也该要受罚,不如撤了他的职,换个更能干的来。”
楚洵却道:“罚也罚过了,如今是年底,不好再把这事闹得大张旗鼓,过一阵子再说吧。”
太后见劝不动他,便也只好按下了话头,转而拉着苏青霓的手,细细叮嘱道:“皇帝初登基不久,宫里有些人和事都还是乱着的,入冬以后哀家的身体也不好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既是你执掌中宫,日后可要谨慎仔细,万万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宫殿烧了事小,若伤着龙体,可就是大事了。”
苏青霓颔首:“是,臣妾记下了。”
又坐了一会,苏青霓才与楚洵一同告辞,踏出慈宁宫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模糊的预感,未来的日子,或许与她所想象的会很不一样。
回坤宁宫的时候,圣驾是一同回去的,苏青霓坐在舆轿里,透过桑蚕丝的帘子缝隙,望见了前方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今日能看出来,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很淡。
太后虽然无所出,但是她膝下曾经抱养过一个二皇子,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二皇子因病去世了。
而永嘉帝,他其实并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跟太后不亲,两人之间关系生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青霓抱着手炉,思绪飘得有些远,不多时,便感觉轿子停了,帘外传来碧棠的声音:“娘娘,坤宁宫到了。”
……
皇后不仅仅要向太后行谢恩礼,还要向皇帝行礼,楚洵穿着深色的冕服,站在殿内,天光自窗纸透进来,冕服上用金线绣着的华章折射出微微的冷光,贵气无匹,却又自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冷漠的意味。
苏青霓朝帝王行了八拜之礼,待起身时,抬头正见着楚洵打量自己,目光深若古井,叫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没等苏青霓说话,楚洵开口道:“朕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他说完,便准备要走,苏青霓立即唤道:“皇上。”
楚洵顿住,朝她望过来,道:“皇后还有事?”
苏青霓微微一笑,柔声问道:“臣妾是想问,皇上今夜还来坤宁宫就寝么?”
楚洵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表情有片刻的愣怔,但是当着满屋子宫婢太监的面,他只能点点头,道:“嗯。”
得了这个肯定的答复,苏青霓心里略略安稳了些,虽说她不甚在意这种事情,但好歹她也是个正宫娘娘,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苏青霓眉眼微弯,又问道:“皇上今日可要与臣妾一同共进午膳?”
楚洵眉头轻皱,道:“不了,朕还有要事处理。”
皇上如此勤政,苏青霓十分乐见,从善如流道:“臣妾恭送皇上。”
那身着冕服的背影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消失在坤宁宫的大门口,苏青霓这才抱着手炉往回走,路过庭院时又想起什么来,顿住步子,抬头看了一眼,忽然道:“怎么少了一个柿子?”
碧棠听了,连忙去数,惊讶道:“明明昨天还有八个,怎么今天就剩了七个?”
第9章
几个宫人站在柿子树下来回数,确确实实只剩下了七个,苏青霓道:“是不是掉了?”
其余人连忙在地上检视,连雪窝子都给扒拉开了,还是没见着那个柿子的踪影,一个宫人犹豫道:“娘娘,会不会是叫鸟儿给偷吃了?”
苏青霓挑了挑眉,道:“鸟儿还能把整个柿子给叼走了?”
一众人都不说话了,苏青霓又抬头望了望那树,不免有些心疼,她的冻柿子,这还没吃上呢,就少了一个。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们去找些薄纱来,缝成小口袋,把柿子套住,牢牢绑着,别再掉了。”
众宫人连忙应喏下来,碧棠扶着苏青霓进屋,一边道:“娘娘喜欢那冻柿子,要不要奴婢摘一个下来给您尝尝?”
苏青霓摇摇头,道:“不了,大清早的吃这个,冻牙。”
再说了,现成的新鲜冻柿子,吃一个可就少一个了,得省着点吃,这么红彤彤的挂在树上,瞧着心里也欢喜。
苏青霓坐在窗边,看着几个太监忙上忙下,架了梯子,给那些冻柿子套上纱绢做的小口袋,其中一人的手似乎被树枝划了一下,枝头覆盖的厚厚冰雪便砸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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