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甚是理直气壮,苏青霓:……
阳光自窗外照进来,光线明亮,汤圆粘在芝麻的身边,十分狗腿地给它舔毛,舔一下,喵一声,像是在询问力度如何,芝麻懒洋洋地眯着眼,金色的瞳仁眯成了一条线,压根不搭理它,脖子上挂着的金鱼小锁在阳光下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空气静谧无比,苏青霓听见楚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皇后近日在做些什么?”
苏青霓想了想,道:“近来空闲,无事可做。”
大概是因为张太妃消停了的缘故,太后也没再作妖,整个后宫恢复了一种奇异的平静,连带着苏青霓也清静了许多,楚洵思索片刻,道:“宫中无趣,哪日朝臣休沐,朕带你去宫外走一走。”
闻言,苏青霓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他:“果真?”
楚洵背着光,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眼神却是难得的温柔,他勾了勾唇角,道:“君无戏言,朕何曾骗过你?”
骗倒是没有,苏青霓点点头,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忽然升起几分期待来,下意识地盘算着,如今正是二月初,朝廷官员十日一休沐,下一次旬假就是在九日后,那时候天气应该还好,也不冷了,正是万物复苏之际,若能出郊外踏春就好了。
……
因着说了出宫的事情,苏青霓的心情好了几分,楚洵又借机把她带去了御书房,开始批折子,跟大臣议事也不避讳她,底下的几个臣子们都已习惯了,甚至十分乐见,毕竟按照往日的经验,但凡皇后娘娘在旁边的时候,皇上处理政事就会愈发认真些,前阵儿皇后娘娘有几日没来,楚洵听他们议事都能走神,大臣们面面相觑,偏偏还没人敢开口叫他。
如今苏青霓一来,楚洵的态度就格外好,臣子们如沐春风,各个心里都很是感动,甚至想向皇后娘娘建议,请她日后一定要时常造访御书房,督促皇上勤政。
礼部尚书恭恭敬敬地道:“春闱在即,此次礼部监考官员的名单都确认下来了,请皇上过目。”
李程连忙把那本册子呈给了楚洵,楚洵打开来,大致扫了一眼,然后便对苏青霓,道:“皇后也看一看吧。”
他说着便侧身把册子摊开给苏青霓看,底下的大臣们早已见怪不怪了,眼看着楚洵把那册子都送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苏青霓不看也得看,只好在心里轻叹一口气,接了过来。
她看得很快,目光在册子上微微一凝,道:“此次春闱的主监考官是翰林院大学士谭敬谭大人?”
礼部尚书连忙道:“回娘娘的话,正是,不知娘娘有何指教?”
苏青霓拿着册子,笑吟吟道:“指教倒是不敢,本宫曾听说,这位谭大人有一篇文章做得极好,不知诸位大人与皇上可曾听说过?”
礼部尚书一怔,仔细想了想,道:“娘娘说的,可是谭大人当年殿试之时做得那一篇治国论?”
“非也,”苏青霓将册子信手卷起,笑道:“乃是另外一篇,本宫也是听人说的。”
礼部尚书忙拱手道:“臣等洗耳恭听。”
苏青霓便道:“本宫也只记得一两句,便背与大人听好了,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
起初几个大臣听得很是认真,只觉得这篇文章做得十分不错,礼部尚书甚至还叫了一声好,内阁首辅陈皖仕也捋着胡子频频颔首,正待暗自喝彩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楚洵的表情,剑眉皱着,眼神沉沉,竟像是不悦的模样。
陈皖仕心里咯噔一下,又听苏青霓继续背道:“然使国家不寄阃於四方,则朝廷又孤立无援,势必至奸臣内擅而外无所忌。此千古以来祸机倚伏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她念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面上笑吟吟地看向众臣,道:“如此绝妙之作,诸位大人真的没有听说过么?”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之后,开始竭力回忆起来,然后纷纷摇头,陈皖仕低头深思起来,苏青霓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向楚洵,道:“皇上呢?可曾听说过这样一篇好文章?”
楚洵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朕虽然从前没听说过,但是今日有幸得闻,实在是妙极。”
他说着,随手抓过桌案上的那本册子,掷在地下,道:“不如请诸位好好看看。”
几个官员都吓了一跳,倒是陈皖仕立即反应过来,面色剧变,跪下去磕头道:“臣等罪该万死!”
其余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一头雾水,但是阁老都跪着了,他们也都跟着纷纷跪下去,齐声高呼罪该万死,册子就扔在礼部尚书的手边,大喇喇地摊着,他一眼就瞧见了主监考官谭敬的名字,再一想方才皇后背的那篇文章,额上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这不正是这次春闱的题么?
那题是陈阁老亲自拟定的,由他呈给了皇上过目,根本还未面世,怎么就有文章做出来了?还是这次的主监考官做的?
礼部尚书一下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背上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衫,抖如筛糠一般,听见上方传来帝王的声音:“就依皇后所言,会试题目重拟,至于谭敬,便交由都察院处置。”
礼部尚书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门,耳听得有同僚庆幸道:“好在今日有皇后娘娘提醒,如今改题还来得及,若真到了会试那一日,泄题之事暴露,掉的可就不止谭敬一个脑袋了。”
礼部尚书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黄大人所言极是,极是。”
又有人叹道:“幸好有皇后娘娘在啊,若是换在从前,此事还不止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从前的皇上,那可是连折子都不看的,更别说议事了,怕是天倒了个个儿,他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礼部尚书又连连道:“极是,极是,有皇后娘娘在,真乃我大楚之幸啊!”
官员们一边感慨,一边相继离开,而御书房内,他们的皇后娘娘正把白猫从楚洵的怀里抱过来,笑眯眯地道:“皇上今日的折子还未批完。”
楚洵看着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奏折,沉默片刻,道:“皇后,今日天气这样好,朕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吧?”
苏青霓一边摸着汤圆的毛,听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边笑道:“臣妾不想去御花园,臣妾想出宫。”
楚洵立即道:“好,那朕带你出宫。”
苏青霓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遗憾道:“可是皇上的折子还未看完,若是臣妾在这里打扰了皇上,不如这就告退。”
楚洵:……
他转而看向李程,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磨墨?”
李程连忙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凑到案边殷勤地磨起墨来,苏青霓举起汤圆,摇了摇它的小爪子,汤圆乖乖巧巧地喵了一声。
苏青霓笑起来,杏眼微弯,明媚的日光映入她的眼底,清澈漂亮,如秋水一般,清丽动人。
楚洵听见他的皇后也开了口,学着汤圆:“喵。”
他手里一顿,朱笔险些把奏折戳出一个洞来,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了起伏的心绪。
喵。
皇上的唇角微微勾起来,是一个浅淡宠溺的笑。
第81章
转眼又过去了几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芝麻也开始掉毛,榻上,椅子上,床上,但凡它待过的地方,都能看见猫毛的踪迹,碧棠与晴幽不厌其烦地打扫,但即便如此,芝麻的毛也是满天飞。
苏青霓摸了摸它油光顺滑的脊背,有些担忧地道:“本宫怎么觉得它瘦了?”
碧棠掩口轻笑,道:“哪里是瘦了?它比来时还要重了许多呢,这明明是因为掉毛的缘故。”
芝麻眯着眼,喵了一声,仿佛是在赞同她的话,苏青霓挠了挠它的下巴,金色的金鱼小锁若隐若现,映衬着漆黑的毛,贵气逼人。
正在她逗猫的时候,晴幽从殿外进来,道:“娘娘。”
苏青霓抬起头看向她:“什么事?”
晴幽抿了抿唇,道:“慈宁宫派了人来,说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
苏青霓一怔,觉得很是意外,自从张太妃疯了之后,慈宁宫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安安分分,太后就好像如她一般,闭门谢客,甚至楚洵过去请了几次安之后,她言辞委婉地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他日后不必去了,楚洵自是轻松了,果真不再去。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会让苏青霓过去,碧棠在旁边提议道:“若是娘娘不想去,奴婢去回了吧?”
“不必了,”苏青霓站起身来,道:“备轿吧,既是太后主动想请,岂能不去?”
她有预感,今天太后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她说的。
……
慈宁宫。
天光自窗口映照进来,熏炉中青烟袅袅,攀爬缠绕着升起,如同女子妖娆的指尖,香气幽幽,妆台前,一名宫婢正在仔仔细细地替太后梳理头发,拿着嵌了红玛瑙的蝶穿牡丹金簪往发髻里别着,太后自铜镜里照了照,忽然道:“不要用这个了。”
那小宫婢顿时恭敬地住了手,旁边的贴身宫婢见了便笑道:“娘娘想用什么样的?”
太后想了想,道:“上回那个祖母绿的寿字簪就很不错,用那个吧。”
贴身宫婢听了,果然把那对寿字簪找出来呈过来,太后看了一眼,道:“就这个。”
她说着,又道:“刚刚那个簪子就赏你了。”
贴身宫婢立即跪下,惶恐道:“这枚簪子是先帝陛下特意让人打造给娘娘的,奴婢何德何能?万万不敢受赏,请娘娘收回吧。”
太后淡淡道:“太花哨了,哀家现在不喜欢了,你跟了哀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周到贴心,这本是你应得的,拿着吧。”
贴身宫婢推辞不过,只好红着眼眶收下来,感恩戴德地站起,发髻梳好了,太后揽镜左右照照,忽然道:“哀家是不是长白发了?”
梳头的宫婢立即道:“回娘娘的话,娘娘的头发乌黑,并无白发。”
太后放下镜子来,平静地道:“哀家刚刚看见了。”
她与镜子里的妇人对视,明明面容不见一丝皱纹,一如从前那般美貌,可眼神却已是苍苍,她年轻时痛失幼子,接着又失去精心抚育的养子,最后送走了她的丈夫,然而试问一个人究竟拥有多少感情,才能经得住这样的岁月消磨?
孑然一身,独自老去。
世上与她有羁绊者,再无一人。
太后抚着铜镜,口中喃喃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所幸……没有被你瞧见我如今这样的丑陋模样……”
“你看,我没有动楚洵,也没有杀张宁淑,想来日后去下面见你,也不必听你再说一句我的心狠了。”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伺候的宫婢都低垂着头,屏住呼吸,听她喃喃自语,宛如泥雕木塑一般,太后是在与先皇说话,她总是会这样自言自语,在这静如死寂的慈宁宫,显得分外清冷。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宫人毕恭毕敬地跪奏道:“启禀娘娘,皇后娘娘到了。”
太后便把铜镜放下来,站起身,问贴身宫婢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太后的唇角轻轻勾起,道:“哀家最后再送她一份大礼,走吧。”
……
苏青霓坐了没多久,就看见太后一行人才殿外进来,她立即起身行礼:“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略略抬手,笑吟吟道:“好些日子不见皇后,瞧着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
苏青霓也笑:“臣妾观太后娘娘亦是。”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心知肚明的意味,寒暄过后,苏青霓才提起话头,道:“不知太后娘娘叫臣妾来,有何事情?”
闻言,太后便笑了笑,道:“是这样,哀家如今在宫里住着,觉得气闷,年纪大了,看什么都无趣,想起先帝爷从前在江南建了一座行宫,哀家便想去行宫里住着。”
苏青霓一怔,她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诚然,上辈子的太后一开始就去了江南的行宫住,此后十余年间,除非是大事,否则不会回皇宫。
她以为这件事已经被改变了,然而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本的轨迹,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张太妃疯了,楚洵还在。
几乎在片刻之间,她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重点在于楚洵。
这辈子的楚洵在假死遁逃的时候,被她识破,无法如上辈子一样脱身,他不死,张太妃就一定能回宫,太后在宫里等了这么久,正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她要亲自向张太妃复仇。
如今,她赢了。
苏青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看了太后一眼,迟疑道:“娘娘想清楚了么?您长年在宫里,江南那里毕竟只是一座行宫,下人总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更何况,江南多雨,气候湿冷,您怕是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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