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悠悠的长叹之后,那人渐渐远了,徐晚羊听得不真切,她似乎在说:你怪他取你性命,可他的命,终究也不是自己的。
徐晚羊再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身上也是,感觉睡衣都湿了一层,窗子没关,一阵晚风吹进来,透心的凉。
起身想去关窗,路过床边的穿衣镜却愣住了,镜中的自己眼神呆滞,头发被汗水打湿像床上的被子一样裹成一团,他还发现自己喘气喘得很厉害,因着刚刚的噩梦,而手里的故事集却是死死的握着。
真见了鬼了!他在床边坐下,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把故事集放在床边不忍再看,而一阵风又呼呼吹进来,吹开了书,纸张哗啦啦的自动翻到容夜小王子的故事。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好吧,本来是不想承认的——这个容夜小王子的故事,其实是他写给自己的。
简单来说,这个小王子,是徐晚羊幻想中的自己。
徐晚羊自小跟着姥姥姥爷一起生活,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直到六岁的那一年,小镇家的门口停了一辆很霸气的黑车,而且最让他兴奋的是,那车子是来接他的。
他欢天喜地,但姥姥却愁眉苦脸,坐上车子之后,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告诉他,是要带他去见他的父亲。
他父亲,这么说吧,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有钱到徐晚羊那么小的年纪,而下车之后,见到那样华丽宽敞的房子,都有些敏感的觉得,或许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而父子相见也是害怕多于喜悦,徐晚羊小心的打量着坐在书桌前的男人,他大约有四十岁,或许更年轻点,留了一点小胡子,使他的神情更加显得威严,他好像不会笑,让人觉得和他说话,都必须斟酌再三,小心谨慎。他生气的时候不用发火,不用大声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害怕。
这就是他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但也是,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人。
吃饭的桌子很大,加上他却只有四个人。
桌子是长方形的,他坐在这头,父亲在远远的那头,他甚至看不清父亲的餐盘里到底有哪些食物。父亲的身边坐着一位保养得宜的妇人,她用餐的姿态很优雅,像他在电视中看到的天鹅,她吃饭的姿态好像在告诉别人,她对吃饭这种事真的毫无兴趣。妇人的对面坐着一位同样优雅的小姐,简直就是那位妇人的翻版,不过就是年轻些而已。
沉和静。徐晚羊至今都在诧异,人吃饭的时候怎么可以一点声响都发不出,那是六岁的他见过的最奇幻的事,观赏他们的用餐,就好像在看一场表演,有些机械的,冷漠的表演。
也许你能想象那个六岁孩子的无措,为了和他们保持一致,他尽量少吃,唯恐喝汤时发出的响声会遭来他们的白眼,可这样吃饭让他太难受了,他的脚在座椅上紧紧的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连体婴,因为过于紧张让他整个吃饭的姿态都变得扭曲而怪异。而发现他的异常的却一直站在身边的,就是来接他的那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他很有礼貌的低头询问道,
“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挤出了平生第一个尴尬的笑容,并装模作样道,“不,很好吃。”
黑西装的男人似乎满意他的回答,微微一点头,目光稍稍停顿一下,又恢复了他面无表情的站姿。
那个停顿似乎在徐晚羊身上放了一个火把,烧得他整个人更加局促不安,他今天换上了预备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但那双运动鞋是很久的,漆皮的鞋面已经掉得不成样子,露出毛茸茸的边来。
也许你不会相信,由始至终,这顿晚餐除了这位好心人的问候,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都没有问过他一个字。他不确定,或许他的目光曾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他太紧张了,或许没发现到。
但确实是没有问候,他的听力是不会出错的。
那晚之后,他照样回去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初中的时候他成了孤家寡人,姥爷走的后半年,姥姥也跟着去了,他守着灵堂跪了大半夜,清晨,那辆黑色的车子再次来了。
这次他没有拒绝,他随便整理些衣服,抱着姥姥的遗像,上了车。
徐晚羊这时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私生子”,某某集团的总裁在外和哪个女子一夜风流后的产物,“私生子”的帽子从这辆黑色车子出现后就一直扣在他头上,而姥姥在临终前告诉他,妈妈生下他就去了外地,并且说永远不会回来。
在确定不会再有人爱他之后,徐晚羊从最初的敏感怯弱变得放荡不羁,表现得谁都不在乎,连他自己都是。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孤单,觉得白天那么多废话的自己,其实想说的一句也没有说,他一肚子心事,没有人倾诉,只好付诸纸上。
他写下容夜小王子的故事,他幻想在一个雪国的国家里,人民安居乐业,国王仁义有情,王后温柔有爱,最重要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小王子容夜,他在一个吉祥的年岁里出生,得到父母健全的爱,得到所有百姓的拥护,他在所有的爱和善良里一天天长大,他聪慧,矫健,乐于助人,胸有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