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着头,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死死抠着地面,五指深陷泥土,刮出几道血痕。
他边咳边恍惚地想着,这个马棚死过五个人,他会不会就是第六个?他的命原来也是这般不值钱,这般的低贱。
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黏稠而腥烂。
突然,在这腥臭的气息中,挤进来了一股极不合时宜幽凉淡香。
如远山暮鼓里清袅的薄雾,掺入了些寺庙供养的佛殿木檀,冷而不寒,似道清风,倏地抚平了燥杂抽搐的伤痛,平白静了心。
少年蓦地抬头。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将一颗冰冰凉凉的东西塞进了他吐血的口中,然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半扣进怀里。
咳嗽声被堵住,少年整个人都憋得微微抽搐起来,虚软的四肢开始挣扎。
无厌一手捂着少年的嘴,一手环住少年的腰,将人牢牢按住,低头凑近少年的耳畔,声音冷静,却带着难得的安抚般的温柔:“把药吃下去,别吐出来。这是好药,吃了你身上的伤病就会好了。”
少年挣扎的动作小了。
无厌侧眸看去,正对上那双睁得极大的,溢满了水色与血光的丹凤眼。
澄澈明净,直勾勾地望过来,像是含了无数无声的、嘶哑的凄厉和不甘。
但这不甘中,却偏偏没有丝毫戾气,就像无形无状的水一样,刹那缠扼住了无厌的喉咙。
他嗓音一紧,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看着那双眼睛,抬手,像拍天隐寺那些小沙弥的光头一样,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那双眼睛颤了颤,闭上了。
怀里抽搐的身躯慢慢平复下来,无厌估摸着是丹药起了作用,便松开手,解下外袍来铺在草堆上,让少年半躺下。
扣住口鼻的手挪开了,少年急促地喘了两口,攥紧了身下的衣裳,抬眼看向无厌,目光灼然,声音破哑:“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无厌看出程思齐眼中的戒备,也不意外,垂眼看着从少年唇上沾来的一手鲜血,笑了声:“我是谁你不必在意。我只是受人所托,来帮你。”
他抬起头,问,“你想离开吗?我可以为你赎身。”
赎身?
程思齐眼神微冷,抬起虚软的手腕擦了擦满嘴的血,声气微弱:“我走不了,也不会走。你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
“我想要的东西?”
无厌一怔,无奈笑了起来。我想要的无根天水,你要是囫囵个儿完好回去了,还真不能不给。
不过此时程少宗主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缘故,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是方才你吃的疗伤药。”
无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放在少年手边,又摘下一颗佛珠递给他,“我会在这间青楼暂住一段时日,你若是改了主意,或是遇到麻烦想找我,便将这珠子敲三下,我叫无厌。”
少年盯着那佛珠和瓷瓶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叫程思齐。”
执行任务也有执行任务的无奈。
即便无厌与程思齐以前没有什么因果,但也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插手改变程思齐的命数和决定。程思齐沦落至此,却不想走,他也不能强硬将他带走,命数一乱,程少宗主这遭入凡就算是白来了。
无厌心中思索着此次任务的分寸,出了漆黑的后院,绕到了这间青楼前面。
高台垒歌,笙箫催舞。
软红阁被誉为淮阳第一温柔乡销金窟,入了夜,自然更是花开昼暖,纸醉金迷。
往来豪富公子,或是风流文人,俱都被红绡拂起的娇嗔轻笑勾了魂,牵了魄,扶着一双双藕臂踏进阁内。
无厌在暗处观察了片刻,清理了身上血迹,混在一群公子哥中走了进去。
他的模样,即便是在均是美人的修真界也是最为出挑的那一类,眼下被锦缎纹云的白衣一衬,便更显得风神如玉,顾盼烨然。
因着到底不同凡俗,他身上还残有一股不同于脂粉堆里泡大的公子们的出尘气质,冲和清淡,一进门便吸引了大半女子的目光。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怕是头回来咱们软红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