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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下达?难道会有幸存的可能吗?合锦在隐约感到希望的同时,也疑惑不解,追问道:“这是为何?”
    太子答道:“你忘记了,三年前的年节,加文珠被父皇赐婚给瑞王世子了,只是当时加文珠年纪太小,故而只结婚约未行大礼,待她十五岁时再按婚仪成婚,若是没有这些变故,便是在今年了。父皇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婚约,马上又要到三月十五‘衍春节’了,此时若是行棒打鸳鸯之事,难免会人心惶惶,便只能暂时搁下。”
    经他这么一提醒,合锦也突然想起这档子事来,喜道:“是啊,我记起来了!文珠虽然没有过门,名义上已经是瑞王世子妃,她的命应该是保住了吧!”
    太子却摇了摇头,笑得颇为无奈:“目前看来是这样,可也没那么乐观,瑞王这几日一直在请求面见父皇,我估计他是想商量退婚的事。父皇总是找借口不愿见他,生怕他提出什么棘手的要求来,原本瑞王世子和加文珠的婚约是出于汉族和穆合族亲上加亲的好意,此时两民族之间的信任方现裂痕,若是将这婚约一并毁掉,未免显得落井下石,世人又会议论皇家薄情小气了。难啊!”
    太子叹起气来,他每叹一声,合锦就感觉到一种新的生机。是啊,祁帝素以仁义治天下,本朝也是穆合族和汉族关系紧密的历史巅峰,以祁帝的处事方式,断然不会在这个两方关系因叛乱而剑拔弩张之时,割断本来友善的联系,让一对无辜的小情人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他越是在小处宽容,便显得越有人情味,祁帝向来都是这样行事的。如此看来,只要瑞王不执意退婚,文珠就有生存的希望,加依布氏也不至于只剩下她一个。
    可是瑞王若是不达目的,肯善罢甘休吗?合锦如此询问太子,太子的回答不大乐观:“父皇躲得了瑞王一时,躲不了一世,顶多再过三五日,总是要回应瑞王的。父皇一要顾及民族关系,二也要顾及瑞王的颜面——瑞王就那么一个儿子,若是真娶了叛军之女,教世子如何抬得起头来?”
    合锦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了。
    有了太子的造访,合锦心中安定不少。太子此时肯来,她内心是十分感动的。宫中多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这里,若是太子仍旧与自己交好,自己也每日都到太后那里请安,那便是告诉其他人,她依旧是“公主”之尊,依旧是太后宠爱的外孙女,太子喜爱的妹妹,这些虚名如今竟然如此重要,让她不至于沦落为一座飘零的孤岛。
    一想到叔父堂兄后日即将问斩,婶母和堂嫂也不能幸免,她心里就悲伤得不行,可处在这皇宫里,哭也只能偷偷地,生怕被有心者传出去。为了静心,合锦特地找了《婆罗雅祖经文》抄录,婆罗雅祖是穆合族信奉的掌管生死的神明,在穆合族神话中,所有死者的亡魂在离去之时都会徘徊在三界的交汇处,由婆罗雅祖的使者接引他们来到幽冥世界,消解他们从阳世带来的不平和怨愤,洗刷掉恶行和污秽,使他们脱胎换骨,获得新生。自己对于死生大事无力左右,只能祈求婆罗雅祖用她的慈悲和神力善待叔父和堂兄的灵魂,保佑被发配的荣昭哥哥。
    金蒲早在合锦尚未进宫之前便在加府侍候,对加依布一族也有浓厚的感情,现在她同合锦一般伤心难过,却不敢提起,看着合锦抄录经文只是皱眉,等她抄录完毕,便将经文尽数收藏起来,以免他人看见搬弄口舌。本想着日子就这样熬过去,却不料上天仿佛瞅准了机会似的,冲着这一亩三分地抛下一个又一个难题。
    那一日正是加依布乃央等人问斩的日子,合锦一早起来便心烦意乱,膳食也用不下,便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去嘉元宫给太后请安,还未出门,祁帝身边的大太监杜老公就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两人的打扮不像宫中之人,均是双眼红肿,神色凄惶,刚见到她便一声不响地跪在地上。合锦连忙询问杜老公因何事造访——这些日子但凡见到祁帝身边的人,她都忐忑不安,还好杜老公春风满面的样子,对她依旧谦卑尊敬。
    “奴婢拜见公主,奉陛下口谕,给公主带来了两个人,”说罢,杜老公回过身去,让出身后那一老一少:“这位是公主的堂妹加依布文珠,这位是服侍加二小姐的郭妈妈。现在加府已被查封了,陛下念在加二小姐尚有婚约在身,住在牢中太不像样子,故下旨将她迁入宫中居住,正巧公主这琼熙宫的偏殿还空着,陛下觉得二小姐住进来正合适,公主姐妹两个也好做个伴。加二小姐与世子的婚期在五月,直至出嫁前,便都在琼熙宫住着了。”
    合锦的心脏飞快地跳起来,杜老公这番话实在出人意料,加合锦万万想不到,祁帝竟然会把加文珠安排住进自己宫中,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她看向加文珠,她们几年未见,文珠只是眉眼间依稀存着小时候的样子,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那眉目里锁着哀愁,微微泛红的鼻尖和眼眶更使她如扶风弱柳,我见犹怜。这便是她在族中唯一可以相互依靠亲人了。如今她出现在眼前,合锦心中既酸涩,又惊喜,同时也隐隐地感到不安。她面上不动声色向杜老公领旨谢恩,杜老公也没再说什么话,略气了一番便走了。
    加文珠和那位郭妈妈仍旧跪在地上,合锦让金蒲搀起加文珠,加文珠甫一见她,眼泪便潸然落下,痛声哭道:“堂姐!”这一声“堂姐”叫得加合锦肝肠寸断,忍不住也要哭起来,连忙唤来奴婢搀着加文珠到内堂中,生怕叫别人瞧见。那郭妈妈也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看到这个场面,不住地在旁边叮嘱文珠道:“二小姐可不要哭了,这是皇宫里啊,千万别哭了!”文珠顺从地强力忍者,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终究再没发出过哭声。
    合锦命其他奴仆去收拾偏殿,身边仅留下几个贴身的,将门关了,和文珠坐在一处叙话,文珠抓着合锦的手,还在流泪,哽咽说道:“这下见到堂姐,我才晓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了。”合锦也落下泪道:“我之前还在惦念着你,如今总算见到了,你是个有福气的,这婚约终是保住你的命了!这些日子你是如何过来的?叔父又为何会如此行事?”
    文珠调理好情绪,将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地讲给合锦听。
    事发前的那一日下午,文珠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已经两日未见父亲回府了。而那天的晚膳,大夫人劳可干麻锡破天荒地请了所有女眷同桌而食,大夫人,二夫人,刚怀孕的三姨娘,她和她母亲,父亲的两个侍妾,以及大嫂和她刚满周岁的小儿子均在席中。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不在家,二哥荣昭在北境带兵已有五个月,大哥容修也有几日没见了,想来是最近公务繁忙的缘故。大夫人话并不多,大家吃着也没什么兴味,反而气氛沉默得有些古怪。
    直到吃过了饭,大夫人才吐露真正的意图,她令奴仆关了门,脸上显出不容置疑的神色,禁止所有人离开。大夫人道:“我们同一屋檐下生活多年,如今到了真正要紧的关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若能成事,在座的各位便是‘英达雅显’(穆合族的神话中辅助天主的女神),若是天不佑我主,大家便同赴黄泉!”
    文珠没有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却觉得几个姨娘面色铁青,暗暗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到母亲眉头紧皱,神色间略有仓皇,心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二夫人是能和大夫人说上话的,她问道:“你和老爷到底在谋划什么?我前几日就觉得不对劲!荣修整日里也忙,问他什么他都不答,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实话说了吧!”
    大夫人瞥了二夫人一眼,带着满满的鄙夷道:“有你这样糊涂的娘,真是难为了荣修那孩子!”二夫人被她呛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大嫂怀中抱着的小婴儿哭了起来,大嫂一边哄着,一边向大夫人恳求道:“夫人,这个时辰绥明该睡了,他闹觉得厉害,不如我带了绥明回去……”话音还未落,大夫人便严肃道:“你若是不会哄孩子,便交给冯妈妈。”冯妈妈是大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和大夫人一样有一张严肃的脸,听到此话故意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可怜的女人便抱紧了儿子,再也不敢说什么。
    大家心中各怀心事,沉闷地坐着吃茶点,到了二更天,文珠已经困得不行,不知几位姨娘凑在一起聊了什么话,那位怀着身孕的三姨娘突然哭了起来,大夫人责骂她,这声音又将小绥明吵醒,一时间大夫人的骂声、三姨娘的哭声、绥明的啼哭声、众人的劝慰声,乱哄哄地响作一团。文珠正在发愣间,只觉有人在她身后一拍,她受惊回神,母亲就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一会儿这里若是乱起来,你马上跑回闺房里,让郭妈妈锁好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问母亲发生了何事,母亲便从她身边走开,加入到劝解三姨娘的人群中,仿佛方才没说过那话一般。文珠只能耐心坐在一旁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满头是血的人冲了进来,把大家吓了一跳,三姨娘见了血吓晕过去,众人又乱糟糟地,才发现那满头是血,狼狈不堪地倒在门口的人是父亲的偏将木殷。大夫人急了,问他为何不跟着老爷,反而自己回来了。木殷悲声道:“夫人!老爷怕是不成了!我们此次大为失策,祁帝好似早有防备,加依布大人和我们的人马损失惨重,大公子攻破了南怀门,却也因没有援军,无力可守,被……被敌军重创,老爷命我飞骑归来相报夫人!”
    二夫人是荣修的生母,听说爱子受到重伤,生死未卜,心疼得发了狂,不顾一切地抓着大夫人的胳膊道:“你这个贱人!你和你哥哥怂恿老爷做下恶事,还要赔上我儿子的性命!你为何让荣昭躲得远远的,只让荣修去送死!贱人,我杀了你!”大夫人面色冷静,一巴掌甩在二夫人脸上,道:“平日里没主意,现在倒是张狂起来了!”众人悲的悲,恨的恨,哭的哭,叫的叫,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文珠。
    是时候了,文珠心想,她看向母亲,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她马上推开门口奄奄一息的木殷,趁着夜色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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