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都收拾的干净整洁,陆小乙和小丁穿着九分新的藕荷色衣裙,系嫩绿腰带,双丫髻上插粉色绒花,小庚也被收拾的粉面玉琢,活脱脱一个小福娃。
玉兰一身淡青衣裙,腰系深青腰带,头上挽着简单的妇人髻,插一支普通的银簪,整体清爽整洁,连陆忠都连看她好几眼。
玉兰红着脸嗔怪道“看什么呢?赶紧把蛋筐搬上车。”
陆忠嘿嘿笑着,提着一大筐鸡蛋,毫不费劲的放到驴车上。
陆小乙凑到玉兰面前,嬉笑道“娘今天真好看,爹,你说是不?”
陆忠点头,玉兰戳了小乙额头一下,“少贫嘴,第一次见你曾祖母,不收拾利落点怎么行?”说完又有些担心,眉头轻皱,问陆忠道“也没跟大伯家人走动过,心里没底儿有些慌,祖母她老人家会不会见我们啊?这样冒冒失失的去好不好?”
陆忠已经放好了两筐鸡蛋,把小庚提溜到车上,转头笑道“见不见无所谓,我们心意到了就行。”
玉兰忐忑的上车把小庚搂在怀里,小丁如今对坐车有些抵触,脸色白白的,陆小乙给她准备了草垫,希望小丁能坐的舒服点。
西院门开了,陆婆子黑着脸站在门口,“收拾这么光鲜,上哪儿去?”
陆忠锁好门,笑道“娘,去城里卖点鸡蛋?昨天问爹要带些啥不?爹说没什么带的。”
陆婆子哼了一声,扭头又恨了玉兰一眼,“城里人多把我乖孙看紧点,若是让那人贩子拐走了,我就跟你拼命。”
玉兰不说话,陆忠道“娘,小庚是玉兰生的,她能不上心吗?你就别瞎操心了。”
“呸!我这叫瞎操心,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不行,这些心我操定了,你等着我去收拾收拾,跟你们一起。”陆婆子转身进屋收拾去。
陆忠跟玉兰面面相觑,陆小乙赶紧招手,小声道“爹,趁祖母没出来,咱们赶紧走。”
陆忠正有此意,上了驴车一甩鞭,轱辘轱辘向村外驶去。
陆小乙可以想象陆婆子收拾出来,会是怎样一种歇斯底里,她偷瞄了玉兰几眼,见玉兰眼底满满的笑意,母女噗嗤笑出声来。
“等着吧,回来你祖母又是一番好闹!”玉兰嘴上如是说,却没有半点怯意。
陆小乙得意道“这还不简单,让小庚哄去,小庚就是祖母的克星。”说完,朝着小庚努努嘴,“听见了吗?”
小庚点头,提出条件,“我要吃个糖人。”
陆小乙摸了摸空空的袖兜,一个子儿也没有,苦笑道“大姐没钱。”
小庚一脸期盼的看向玉兰,玉兰笑道“一文钱的车钱你都没给呢,还想吃糖人?”
“我是爹的儿子,我不用给钱,哼!”小庚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道。
陆小乙还想继续逗他,驴车却停了下来,只听陆忠大声道“粮子上车,叔捎你一程。”
“我走路。”
“你这孩子,跟叔客气啥?赶紧上!”
玉兰也热情的招呼余粮上车,陆忠见余粮固执的站着不动,跳下去把余粮扯上车。
余粮坐着陆小乙对面,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粮哥,谢谢你上次给的刺玫花。”陆小乙大方的招呼。
余粮笑了笑,不说话。
玉兰心生怜惜,“你这孩子一个人在家呆惯了,话也不爱说,再这样下去你就变哑巴了。听婶儿的话,有空多出来走动走动,跟村里同龄人处一处,说说话也不那么孤单了是不?”
余粮依旧笑了笑,眉眼低垂。
小庚靠过去,“粮哥哥,黑虎还好吗?”
“好。”
“我好想黑虎,我能不能去找黑虎玩。”小庚惯会撒娇。
“好。”
小庚高兴的挽住余粮的手臂晃悠,陆小乙见余粮明显的身体一僵,看来是不习惯跟人接触,哪怕是单纯可爱的小孩,他也不习惯,“小庚你坐好,车不稳当别把粮哥晃倒了。”
“不嘛不嘛。”小庚撒娇的起劲,被玉兰拉过去抱在怀里,他露出脑袋,朝余粮眨眼,伸出一只小手,试图抓余粮的衣袖,再三抓不着又咯咯笑起来。
车上多了余粮这个闷葫芦,都不再说话,中途有人几个人要搭车,陆忠摆手拒绝,想来是怕别人上车掏钱,余粮会尴尬吧。
进了城,余粮下车致谢,陆忠跟他约时间返程,余粮摇头拒绝,陆忠也不再勉强,载着妻儿往菜市走去。因为要去探望陆家老太,陆忠找了个收鸡蛋的贩子,便宜点把蛋全部卖掉,又去点心铺子称了几斤酥软新鲜的好点心,买了些茶酒糖果,往城西驶去。
陆小乙大伯住在一条小巷子里,院门上漆色斑驳,门环陈旧,想来这套院子有些年头了。
陆忠上前叩门,很快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内,陆忠躬身行礼,“大伯母安好!”
原来这个妇人便是陆家大房的当家婆子,陆小乙的伯祖母,只见这妇人容长脸,唇薄眼厉,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哟,什么风把老二家的忠儿吹来啦。”中年妇人薄唇露出一丝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极不受听。
陆忠好似极了解这位伯母,也不在意,客气道“听说祖母病了,便带着家小来探望探望。”
陆大婆子眼神直勾勾的瞅了瞅陆忠手里的几个礼包,脸色好多了,出门来,拉起玉兰的手,笑道“哎哟,忠儿媳妇一看就是个爽利人,瞧瞧,转眼忠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陆小乙看着陆大婆子皮笑肉不笑的脸,打了个冷颤,好假。
小孩子对真善假善都有着最敏感的直觉,小乙感觉手心传来小丁紧捏的力度,看来也是不喜欢这个伯祖母,陆小乙捏捏小丁的手以示安慰,小庚更是夸张,躲在玉兰腿后不愿露面。
玉兰笑着行礼,然后拖过小庚,示意几个孩子喊人,陆小乙姐弟只得轻声喊着“伯祖母好。”
陆大婆子虚伪的笑了笑,“都站着干啥?进屋进屋。”招呼完,又朝着屋里喊道“老大媳妇,赶紧把茶水准备上,家里来客了。”
陆忠把礼包放下,出去把驴车拴好再进来。
这时,西屋的门开了,一个穿青色长衫的斯文男人出来,一副被打搅的模样,正要发作,见是陆忠一家,顿时面色和善了很多,高兴的跟陆忠一家打完招呼,便邀请陆忠去西屋坐会儿。
陆小乙瞅了眼她这个堂伯,实际年龄比他爹大几月而已,因常年不事生产,看的比她爹年轻好几岁,细皮白肉斯文清高的模样,昭示着他读书人的身份。
至于考没考中秀才,陆小乙没兴趣知道,她规规矩矩的走在玉兰身后。
院子很小,很快就走到堂屋大厅,一个穿着鲜艳的年轻妇人端着茶水过来,陆大婆子介绍道“这是陆思的媳妇,城里人”故意强调城里人几个字,然后对陆思媳妇道“这是下溪村二房陆忠的媳妇。”
玉兰脸色讪讪,点头招呼道“堂嫂好。”
陆思媳妇好像没听见似得,茶杯放在桌上力道颇重,半饷才朝玉兰笑了笑,态度冷冷的。
陆小乙心里不爽,故意天真的说道“哇!堂伯母是城里人,干嘛要嫁给堂哥这样的乡里人啊?”
陆大婆子恨了小乙一眼,对玉兰说道“忠儿媳妇,不是我说你,你家大姑娘没教好,瞧着挺秀气的姑娘,说起话来粗声粗气不知轻重,难怪出了那事。”陆大婆子口中的那事,就是陆小乙瘸腿的事。
“不劳大伯母操心,乡下姑娘有乡下人的教法。”玉兰心里不高兴,脸色也黑了下来,淡淡道“这次冒昧过来,也是夫君说祖母身体不好,咱就想趁着农闲赶紧过来看看,也不多打扰,说几句话就得赶回去。”
陆大婆子以前听说陆忠媳妇被她婆母磋磨的厉害,想来是个性子绵软好捏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不仅跟她甩脸色还言语顶刺她,顿时没了好脸色,冷冷道“人年纪大了就那么些事儿,今天腰疼明天腿疼的,大夫天天跑断腿,也没见二房来人探望过。你大伯是个孝子,对老太太言听计从,我这当儿媳的更是妥帖周到,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好言好语的哄着,街坊邻居谁不夸赞我几句?背着老太太,我说句不该说的话,都是老太太的儿子,咱大房伺候她这么多年,没占上半分便宜,也不知道便宜被谁占去了。”
玉兰哪里晓得当初分家的事,也不想跟她多做纠缠,“侄媳进门晚,当初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伯母有什么不满,可以当面锣对面鼓跟祖母和爹娘说清楚。而且,我和夫君也是分家立户的人,只想着探望祖母尽尽孝心,其他的事伯母跟我说也是白说。”
陆大婆子讨个没趣,恨了玉兰一眼不说话。
一旁的陆思媳妇开口“娘,弟媳她们来的特巧,正赶在饭点上,索性留弟媳一家吃顿饭吧。”
好像一家人是冲着这顿饭来的,玉兰脸色难看,起身道“大伯母还是先带我们见见祖母吧,说几句话我们就得赶着回去,家里的猪和鸡都要翻圈了。”
陆思媳妇听到猪和鸡,不自觉的拿手绢捂着鼻子,“弟媳跟我来。”
陆大婆子道“去把忠儿叫上一起,他也聊这么久了,别耽误思儿看书。”
一盏茶的功夫,能耽误到哪儿去?
而且,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再读也没多大效果吧?
陆小乙暗暗翻了个白眼,生怕陆大婆子当着他爹的面再说难听的话,主动说道“伯祖母,我去喊吧!”
陆大婆子看了眼陆小乙的左腿,点头默许。
陆小乙只想快快的喊上她爹,看完陆家老太就回家去,心里庆幸陆家大房早分家出去了,不然搅合到一起,会是怎样一种头疼状况,陆小乙不敢想。
早知陆大婆子和陆思媳妇是这样的人,打死她也不愿上门走动,陆小乙甚至能猜到玉兰的心思,这次送上门来受了气,就不会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