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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风云渐起(四)
    流言放出去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然而皇帝那边却似乎一直没有动静,文景州到底不如顾淮生沉得住气,一日上午终于就此事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顾淮生气定神闲地看着桌上的一叠纸条,看一张烧一张,眼皮子抬也不抬:“你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你也知道平国来接我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我就……”文景州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不就是答案,”顾淮生从案边碟子里捻起一颗果脯,嚼了两下,有些嫌弃,“太酸了。”
    “酸?”文景州也捏了一个塞到嘴里,顿时被腻得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甜死了!”他拎起茶壶连灌了两大杯水才缓过来,嘀咕道,“你这么嗜甜如命,小心牙齿坏得早。”
    “不劳费心。”
    文景州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开口笑道:“你们何家的果然没有一个蠢的,何泽虽然暴戾残忍,但在大事上倒是没有做错过。全承恩一手遮天这么多年,在西京的势力根深蒂固,何泽如果动了他,到时候势必会引起一番动荡,而平国使臣就快来了,所以他才忍了下来。”
    “大梁是何氏天下,家丑不外扬,我的大哥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顾淮生可有可无地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大梁近些年越发式微,一旦让别国的人察觉,到时候怕是就要乱了,何泽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
    “我现在是越发佩服你们何家人了,”文景州感慨道,“一个比一个能忍,你为了报仇忍了整整十四年,愣是等万事俱备之时才卷土重来,而何泽也忍了全承恩这个老东西十四年,哪怕现在桎梏已除,都能继续忍下去。”
    “你说得没错,”顾淮生被他说得唏嘘满怀,“可是放眼整个天下,芸芸众生,又有谁不是在忍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西京都仿佛被一朵乌云笼罩,无端压抑,在所剩不多的安闲日子里,文景州偷偷把妻儿运出了城,藏在城外一座庄子里静养,玉无颜不愿掺和到朝廷事情当中,也跟着过去了,一来是置身事外,二来可以照料母子二人。
    自那日和贤王何桓秘密交谈过之后,顾淮生再没收到过何桓的消息,但他一点都不着急,他相信何桓也已察觉到了西京平静水波下翻涌的暗潮,他们都是不得脱身的池鱼,他了解何桓,反抗或者倾覆,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他们之间是一笔不得不成立的交易。
    某个悠闲散漫的下午,楚听涯百无聊赖地蹲在屋脊上晒太阳,晋雪年靠在窗边认真翻看晋家枪法简谱,几只蝉趴在树荫里有气无力地鸣叫,顾淮生端坐在案后,将所有需要做的事在纸上列了下来,看是否有所遗漏。阴阳蛊、晋家冤屈、晋雪年、遗旨……那么多事需要去做,但都不用急,因为那都是平国使臣来之后的事情。
    据今早收到的消息,平国使臣将于明日下午抵达西京,顾淮生轻轻敲着木质桌面,盯着纸上某一行字若有所思。
    因为怀疑雄蛊在苗家老四手里,所以这些日子他派人将苗家上下好好查了查,苗家三代公卿,祖先当年曾和烈祖一起打过天下,在西京扎根已有二百余年,不能轻易动摇。而且苗家与何泽关系匪浅:何泽的皇后就是苗家女儿,当年他能登上皇位,离不开苗家的鼎力支持。
    大理寺卿苗正英今年六十有二,膝下只有一子,在苗家排行第四,苗正英对这个独子疼爱无比,有求必应,这才养成了苗四不可一世的性子。
    从探子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来看,苗四此人已经二十九了,却整日游手好闲,纨绔度日,一事无成。且他私下里有折磨年幼的孩子的癖好,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无辜孩子死在他的手里,西京众人碍于苗家威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曾有言官将此事捅到何泽面前,最后却被何泽痛骂诋毁朝廷重臣,砍头了事。自此后苗四越发无所顾忌,行事乖张,在西京几乎是横着走。
    屋里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顾淮生盯着手中的纸条,眸光深邃,一个计划渐渐在心中成型。
    何泽心里有一杆秤,苗家他不能动,所以对苗四的行为一直宽容忍耐,可那杆秤上当然有更要紧的东西,为此何泽甚至能按捺住不对全承恩动手,如果苗四越了界呢?如果苗四碰了秤上的其他东西,他还会继续“宽容忍耐”吗?
    如果何泽不得不动了苗四,苗正英痛失独子,苗家和何泽的关系还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隙吗?
    平国使臣抵达西京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雨,夏日的暴风雨总是来得迅疾凶猛,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捶在地上,像在天地之间挂上了一道厚重的水帘,天色仿佛都变了色,目光所及不过数丈远。
    这样大的仗势,街边本来挤着凑热闹的百姓顿时呼啦啦全都散了,街道上一时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奉旨前来迎接贵使的一溜大臣站在城门口的路中央,个个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却又不敢离队躲雨,表面上虽然都保持着一派镇定的模样,心里却不知已经将这狗日的天气和迟迟不到的平国使臣痛骂了多少遍了。
    就在离街口不远处的一座茶馆二楼临窗雅座里,顾淮生一手支颐,看着窗外,雨下得很大,像是给天地蒙了一层灰色薄膜,普通人从这里其实看不到多少东西,但是他内力深厚,倒是看得清楚。
    晋雪年就坐在顾淮生对面,两人跟前都摆着一杯茶,这是之前刚坐下时小二过来倒的,但是顾淮生一直没喝,他就也没敢碰,哪怕他真的有点渴了。
    趁着平国使臣还没来,左右无事,顾淮生就同晋雪年聊着下面淋着雨的那些大臣。
    “左边一列第一个是当今丞相仇平章,今年五十有一,很早就跟了当今皇帝,因为从龙之功才捞了这么一个官位,为人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在朝堂上多处树敌,很多官员都不喜欢他,不过这也恰是他聪明之处,正是因为他不拉帮结派何泽才对他十分放心,没有做出卸磨杀驴之事……如果从别的角度来看,他上任以来其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前年何泽想在城西建一座宫殿,正是他出言劝阻,才免去一番劳民伤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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