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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 他几乎不敢去看自己老爹的脸色,仓促地垂下脑袋。
    傅峥那边半晌无言,过了许久才幽幽地道:“你是觉得不合适,还是自己不愿意?”
    静默片刻,傅云书道:“因为不愿意,才觉不合适。”
    傅峥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傅云书愕然抬头,诧异地看着自家老爹,“……爹,你不骂我吗?”
    傅峥哑然失笑,“我为什么要骂你?”
    傅云书挠了挠脸,支支吾吾地道:“因为你从小就督促我努力读书,我以为你是想让我以后也在仕途上大显身手。”
    傅峥笑道:“让你读书,为的是让你从书上悟得做人的道理,并非只望你日后手握重权。人生长不过百年,你已度过廿载,此后路途漫漫,终由你自己抉择,我不勉强。”
    傅云书眼眶一红,险些落下热泪来,他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多谢爹爹。”
    “我还是那句话,”傅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想家了,就和你阿添哥哥一起回来看看。”
    傅云书点点头,“是,爹。”
    “就送到这里吧。”傅峥道:“爹走了。”
    皇家浩荡仪仗缓缓远去,傅云书目送着傅峥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他怅然若失地牵着马往回走,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浥尘。”
    傅云书抬头一看,一位青衫公子,手执一柄绘着兰草的二十八骨纸伞,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傅云书笑问:“你怎么来了?”
    寇落苼笑答:“天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闪过,万里晴空传来轰隆雷声,滂沱大雨倾盆落下。
    “要说这世事当真跌宕难测,唐戟唐太师,当年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两朝元老,半年前还是一手遮天的大权臣呢,现如今也大厦倾颓,手底下的人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自己也从三公之列,被贬为庶人了,富贵荣华真是转头成空。”
    自群鹰寨匪首海东青暴毙,群鹰寨一众匪徒树倒猢狲散,金雕山一路再度畅通,原本寂寥许久的九合县又再度渐渐热闹起来,长街人群熙攘,茶馆里也聚了不少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另有人道:“若只是被贬为庶人也罢,好歹保全了一条性命,可唐戟又被挖出诸多罪证,什么结党营私、买卖官位,据说啊,傅丞相还找到了他勾结采生门的确凿证据!”
    有一人道:“你这消息也不精准,什么叫勾结?人家就是采生门门主!”
    “啥……啥是采生门呐?”
    “采生门你都不知道?街上都传开了,咱们常见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小孩儿,多是他们从别人家里弄来,斩断手脚卖去当乞儿的!云间寺你还有印象吧,据说当年沪州大水,那么多流落到江北的孤儿,都是被他们给……”
    “啧啧啧,真是罪孽深重哟。”
    ……
    寇落苼拿着份急件敲开了傅云房门,如今九合县内百业待兴,小县令事务繁多,忙得焦头烂额,听见门开的响动,头也不抬地道:“怎么了?”
    寇落苼道:“我这儿有两个消息。”
    傅云书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看他,一挑眉,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我先听哪一个?”
    “非也非也,”寇落苼不紧不慢地道:“一个好消息,另一个消息不好不坏。”
    傅云书咧嘴一笑,“那你就先说好消息吧。”
    寇落苼道:“好消息就是,判决下来,唐戟抄家,族中年十五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年十四以下流放南疆,女眷全部贬为官奴,而唐戟本人,凌迟处死。前江北知府靳云龙,身为从犯,一同处死,还有就是,那个晋阳侯假陆添……”
    傅云书问:“他怎么了?”
    寇落苼道:“晋阳侯忽染急症,不治身亡,皇帝已将他风光大葬了。”
    傅云书蹙起眉头,嘀咕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正是清算的时候,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寇落苼一笑,道:“没了这个身份,死与不死,对他来说,也并无差别了。”
    “也是。”傅云书点点头,又问:“那另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呢?”
    寇落苼敛了笑意,正色道:“方才有人前来报案,说是在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无脸男尸。”
    两人赶到乱葬岗时,衙役们已经驱散了围观百姓,将案发地点围了起来。王小柱远远地见了傅云书,忙一路小跑过来,道:“大人,那具无脸尸体就在那里!”
    傅云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那个地方甚是熟悉,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与寇落苼对望一眼,才道:“我过去看看。”
    这具尸体正倒在一处孤坟前,孤坟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尸体的脸不知什么缘故,已变得血肉模糊,却仍能看见七窍处流下的凝固的紫黑色血液,死状与当时的赵宣甫、何长发基本一致。
    傅云书喃喃自语道:“莫非此人也是中毒身亡?”说话间,目光落在尸体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寇落苼适时提醒道:“县主,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傅云书马上道:“将他的右手展开!”
    几个衙役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将这具死尸的手摊开,寇落苼戴上手套,将他手中攥着的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沾血的人的脸皮!
    青天白日的,几个衙役见了这玩意儿也都吓了一跳,窜开几步。
    寇落苼捏着这张脸皮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道:“这不是真的人/皮,只是一张易容用的人/皮面具而已。因为戴的时间长了,剥下来的时候,将自己原本的脸也扯破了,因而看着血腥。”
    傅云书一怔,“那……那这个人是……是赵……”
    寇落苼颔首,道:“是薛正。”
    再检查一番,基本能断定薛正是服毒自尽,他终于揭下了戴了十三年的面具,用自己原本的面目,去见自己的妻子了。
    傅云书吩咐了衙役们将这具尸体就地埋在这孤坟旁边,寇落苼犹豫许久,还是提笔在墓碑上写下四字——薛正之墓。
    了结这桩事,两人又打马回县衙,路过热闹的长街,听见街边嬉闹的儿童你一言我一语地唱着童谣,咿咿呀呀地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今朝太师明日囚,繁华富贵终作黄土一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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