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玄北却能推测出其中另有隐情。当初他一时兴起平白捡个虞子矜,没有深入打探背景琐事,心想左右是虞清安庶出幼弟。他初识虞子矜,但深知虞清安为人,那人认定主子不掉头,别有一身傲骨,做不出暗算他的举动。
不想原来庶出不是单一坎坷,虞子矜生母似别有文章。
“禀告大王,将军副将们已在主帐等候圣驾。” 外头突然传来士兵叫唤。
“军中有小宴,不过军务紧急,主还是探讨军事,你想不想去?” 玄北松开虞子矜,面对面瞧着他,见他睡眼惺忪,顺手将他沾在脸边几缕碎发别到他耳后。
虞子矜摇摇头,撅着嘴,“我一会儿去找冬生姐姐。”
“别同她走太近了。” 玄北拉起厚重被褥裹住他。
“冬生姐姐也不是一路人么?” 虞子矜眨了眨眼睛。
“不一定。” 玄北摸摸他的脸,“别乱跑,外头冷得很,一会儿有人给你送吃的。”
虞子矜嘴角扬起来,笑眯眯地,“你吩咐好多。”
“谁晓得你听不听。” 玄北揉揉他的脑袋,面上无笑,神色却柔,“走了。”
虞子矜应了一声,一下软进被窝里。只是这床榻硬邦邦的,不适得很。
他裹着被子滚来滚去好一会儿也找不回睡意了,于是噔的坐起身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思来想去决意去寻冬生讨吃食。
冬生又不在军帐中。
虞子矜琢磨着怎的冬生入夜总不知所踪,扭头却好似瞧见远处有一抹白色,那身形像是冬生。
走近一看,果然是她。
“冬生姐姐。” 虞子矜爬上那块孤零零埋在平地上的大石块,挨在她身旁坐下,“你在做什么呀?”
冬生半仰头,遥望星空。
“看一看这塞外苍穹。” 冬生轻轻说。
虞子矜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一大片,铺天盖地的,仿佛要将万物搂在怀里。
“姐姐,你是不是夜里都来看呀?”虞子矜曲腿坐着,抱着腿,“我总找不着你。”
“可是想吃糕点?” 冬生柔柔一笑,作势要起身,“我去拿。”
“冬生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虞子矜童稚嗓音止住她动作。
“你在这儿总不高兴的。” 虞子矜又自顾自继续道,“出来的每一日你也不笑,也不想吃东西,夜里不睡,话也很少的。”
冬生垂眼摇头,轻巧否认:“我喜欢这儿,不然怎会主动求着来呢?”
虞子矜歪着头看她,双眼明亮如烛火,“你心里有事呢,你可以同我说呀。”
辩解的话卡在喉咙口,冬生面对虞子矜那双艳丽猫儿眼,竟一时吐不出话来。
她艰难扯出一个苦笑来。
“即便说与你听,你也不懂啊……” 萦绕冬生的哀愁浓重起来,仿佛淡淡眉睫发丝都由忧伤凝聚而成。
虞子矜却荡起笑来,双眸犹如一泓清泉,“正是我听不来,你才同我说呀。”
冬生一怔,一颗由寒冷冬温冻做成的心突然裂开数瓣。她长长地,又无力叹了一口气。
“子衿。” 她吐字清晰润圆,“你是否也曾觉着这苍穹太大,又太高了?”
虞子矜静静地,既不是茫然无知,也并非若有所思。他只是安安静静支着一只耳朵听着。
冬生眼中染上一片荒凉,顿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那人于我,犹如苍穹。它总在那儿……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去,只需仰头,它便生在头顶上……明明处处是它,又怎么也触不着它……” 她伸出纤纤素手,指尖微动,仿佛奢望在虚空中抓住什么。
“我夜夜看着它,又怕,又痛,可白日偏偏时刻念着它,好像是……”
“像是缝在心头一块死肉。”
声渐渐低下,冬生沉沉缓缓眨了一眼。
眼帘不堪重负,坠落而下。她又生生竭尽全力将它撑起,倔强凝望遥不可及的诺大苍穹。
而苍穹就在那里,它不哭,也不笑。始终如此。
冬生犹如化作一座石像,无论风吹雨淋,不管霜降雪打,执拗地以一双载满深情的美目看着它。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姐姐。” 虞子矜伸手从石缝中扯出三两根枯萎杂草摆弄着,一边以一贯口吻道:“你不是铃人,对吗?”
冬生抿唇不语。
“你的铃铛与我的铃铛不同声。” 虞子矜拉起裤脚露出那红线银圈。
“我并非有意骗你。”
虞子矜微微鼓起腮帮子,在晚上摇晃着杂草,又道:“我娘亲说过,铃人是无情无爱的。你不是。” 说完,他抬眼一看,笑吟吟道:“玄北不叫我乱跑,我要回去啦。”
他一跃而下,拍拍手,满脸得意。
“子衿。” 冬生叫住他离去的背影,犹豫问道:“你可是……心悦于王?”
见虞子矜不答却也不走,她再添了一句。
“莫要爱帝王。”
五字真言。
虞子矜身不动,掉个头来,仍是笑,“冬生姐姐,我是铃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