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再晚些,回去怕是不便。”云姑在院门外站定了,抬眼看向方清渠,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道,“你知道,方才阿娇想说什么吗?”
方才沈琼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便被云姑给拦了下来,方清渠似懂非懂,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又拿捏不准,故而只摇了摇头。
云姑苦笑了声:“她想说,自己这病未必能医得好。你若是还未说服令堂,便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旦出了什么事,便会下意识地想要抓紧身边的人,生怕被抛下。像沈琼这样,旁人还未说什么,她便要先赶人的,着实是不多。
经云姑这么一提醒,方清渠才总算是弄明白沈琼的意思,随即辩解道:“我岂会因此退缩……”
可话说到一半,他却又止住了。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同母亲提沈琼,明里暗里夸着她。母亲应当也看出些端倪,但只说是改日亲自上门来道谢,旁的却是怎么都不肯松口。
若是沈琼这病当真好不了,只怕母亲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云姑说完之后,便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方清渠的神情,眼见着他露出迟疑之色,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方才还拦着沈琼,眼下倒是能理解了。
早早地挑明,反而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免得伤人伤己。
沈琼一早就曾经说过,哪怕方清渠迫于无奈放弃,她也不会怪罪。云姑也清楚方清渠的难处,所以见他这模样也没生气,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她先前总想着,给沈琼挑一个待她好的夫婿,看她如同寻常姑娘一般成亲生子,琴瑟和鸣。可无论是当年她不满意的裴明彻,还是她曾很满意的方清渠,却都没能做到。
如今沈琼尚在病中,云姑倒也没什么心情为此事伤感,只客套地笑了声:“阿娇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自己权衡就是,不必勉强。”
方清渠攥紧了手,他很想像当初那般,承诺绝不相负,可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他能不在乎旁人如何说,也不介意仕途曲折些,但却不能完全不在意费尽心血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
云姑默不作声地关上了家门,又回了屋中。
沈琼正在由桃酥伺候着喝粥,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轻重,不声不响地将半碗白粥都喝了个干净。而后又强忍苦意喝完了药,险些给吐出来。
她平素里会任性,但生病的时候却是格外乖巧。云姑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安抚道:“等明日太医来看,让他另开个方子试试。若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回江南去,再慢慢想法子。”
“好啊,”沈琼含了个蜜饯,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着急,随缘就是。”
当年失明的时候,她也曾害怕得要命,总觉得一辈子仿佛都没了希望,走到了绝路上。但等到熬过那段时日之后,倒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彻底养成了对什么都不大在意的性子。
高兴一日是一日,着实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云姑,你也不必一直寸步不离守着我。”沈琼倚在枕上,比划了一下,“我明日想喝鲜鱼汤,放一把切碎的小葱,煮得香香的那种……”
她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还心心念念着要吃的,云姑也是哭笑不得,随即应了下来:“好好好,我明日就去做。”
沈琼得了她这句话之后,露出个满意的笑来,这才乖乖躺好,又睡觉去了。
及至第二日,沈琼仍旧发着低烧,并未好转。
她精神倒还算好,甚至想披上衣裳到外边去走走,但还是被桃酥给拦了下来。
云姑亲自去挑选鲜鱼,给沈琼煮鱼汤,桃酥则在房中陪着她闲聊。
“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要总是闷在心中。”桃酥趁此机会,旁敲侧击道,“兴许说出来,会好上许多。”
沈琼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心事?”
她脸上尽是茫然,桃酥一时间也分不清,她这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没能反应过来。
只是沈琼不主动开口,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妄提裴明彻之事,桃酥也只能糊弄过去,没敢再多说什么。
昨日方清渠离开时,曾许诺会请太医来,云姑便从大清早便一直盼着。直到午后,方才有人拎着药箱上门来,而且还不是先前那位陈太医,而是个身量高挑长相周正的年轻公子。
云姑怔了下:“您是……”
“我是太医院的太医,姓华。”华清年自报家门后,面不改色地扯着谎,“陈太医家中出了些事,便又托了我来代为诊治。”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秦|王府随侍,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昨夜陪着裴明彻喝了个大醉,日上三竿醒来后正头疼着,便被裴明彻支使过来了。
直到现在,华清年仍旧有些懵。
他算是对裴明彻的事情最为了解的人了,也知道殿下前日专门去求和,回来之后先是在书房之中闭门不出,昨夜又不顾伤病拉他喝了一夜的酒,虽没说具体情形,但结果如何也不言而喻了。
原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华清年还很是唏嘘了一场,结果一觉醒来,就被打发到这里来了。
云姑并不知晓这背后的事情,连忙道:“华太医这边请。”
华清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云姑乍一见多少有些顾忌的,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年纪便能入太医院,想来医术应当不差,这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华清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院子,随着云姑进了内室后,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
他从裴明彻口中听到那些旧事时,便总是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秦|王殿下沉溺至此,如今眼看要见着了,一时间竟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琼并不似那些大家闺秀一般细究礼节,再加上看病是要讲究个望闻问切,便没让桃酥放下床帐来。她倚在迎枕上,听到脚步声渐近,偏过头去笑问道:“是换了位太医吗?”
华清年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沈琼脸上。
她的相貌自是无可挑剔的,在京中诸多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哪怕病重憔悴,也依旧楚楚动人。只可惜那双桃花眼显得黯淡,倒像是缺了画龙点睛的那最后一笔似的,着实让人遗憾。
不过在下一刻,华清年便觉察到不对来,问道:“你的眼……”
他可从来没听裴明彻提过,这姑娘有眼疾啊。
沈琼平静地答道:“前日晚间忽然发热,犯了旧疾,一觉醒来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此,华清年倒是顾不上再想那些杂事,心神都放在了她的病情上,随即追问起这所谓的旧疾来。
云姑细细地将三年前的情形尽数讲了,又道:“那时候,我们将江南的名医都请了个遍,到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地好了,大夫也都说这是心病。五内郁结致此,等到想开之后便自然而然病愈。”
华清年绷着脸,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裴明彻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更没同他提过,如今乍听此事,着实是震惊不已。哪怕他同裴明彻是知交好友,都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同情都白瞎了——裴明彻他简直是活该。
还没等华清年缓过来,沈琼却开了口:“我先前觉着是心病,可如今想来,应该不只如此。”
“为何?”华清年下意识地问了句。
“三年前那次,我的确是难过极了,整日里触景伤情,说是心病倒也没错。”沈琼很是冷静地剖白道,“可如今,我最多不过是一时伤感,若依着那个道理,只怕是还没病就该好了。”
华清年:“……”
他愣了片刻,才算是品出来话中的意思——这位沈姑娘,可并没有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对比了一下昨日裴明彻的颓唐模样,他心中忽而又泛起些微妙的同情来。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华清年如今左右摇摆着,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随即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来,向沈琼道:“恕我冒昧。”
作者:阿娇:么得感情,谁也不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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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郡主顾无忧和魏国公李钦远琴瑟和鸣了一辈子,死之前唯一后悔的是和李钦远相识的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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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桃酥上前来, 引着沈琼将手放在了脉枕上, 又将她的衣袖向上卷了些,露出纤细的手腕来。
因着发热的缘故, 她向来白皙的肤色隐约泛着红。
华清年短暂地迟疑了一瞬, 搭上沈琼的手腕,凝神诊脉。
被裴明彻打发过来时, 华清年还当是他小题大做,直到见着沈琼, 方才知道这并非寻常病症。
华家世代行医, 可谓是家学渊博,华清年能提笔写字的时候,便已经能分辨上百种药材。因着年纪轻资历浅的缘故,他在太医院不怎么受重视, 但只论及医术, 却并不比那些年长的太医差。
可如今为沈琼诊脉,他竟也摸不清这病由何而来。
华清年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也总算是明白, 为何先前江南那么些大夫, 都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似是而非地将之归咎于“心病”。
沈琼虽什么都看不见, 但听华清年许久都没有开口,便知道他八成也没什么头绪。
若说不失望,那必然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像当年那般感觉天都塌了一样。沈琼收回了手, 慢慢地抚平了衣袖。
“惭愧……”华清年心下叹了口气,如实道,“姑娘这病,我一时间还真没法下定论,至于如何医治,且容我再想想。”
沈琼轻声笑道:“无妨,那就劳您费心了。”
早在数年前,她就已经为此数次失望,乃至绝望,如今心中更是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因此去迁怒大夫。
沈琼这态度淡定得很,仿佛失明看不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华清年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却并未因此松口气。
毕竟无论沈琼再怎么好说话,他回去还是要给裴明彻交差的。再者,这么些年来,他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病症,自己心中也觉着过不去。
“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可否给我看看?”华清年问道。
云姑随即应道:“当然。”
说完,便随即去取了药方来。
华清年盯着那方子看了会儿,要了笔墨,在其上删删减减,调了药的分量,又额外增添了几味药。
“先按着这个方子服药,”华清年将改好的方子还给了云姑,“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治疗,我先回去斟酌斟酌,等到过两日再来复诊。”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若是这期间病情有什么变化,只管让人到华府找我就是。”
华清年堂堂一个太医,平日里都是旁人想方设法地托人请他诊治的,像如今这样细致周到,随叫随到,就全然是看在裴明彻的份上了。
这些日子来,华清年将裴明彻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知晓眼前这病美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若沈琼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云姑眼前一亮,连忙再三谢过。
她原以为这位太医就是看在方清渠的面子上,过来走一趟罢了,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这般。
等到送走了华清年后,云姑吩咐全安去按着新药方再抓药来,自己则又回房看沈琼。
“这位华太医,倒是个热心肠好说话的。”桃酥伺候着沈琼躺了下去,随口感慨道,“年纪轻轻便能在太医院任职,想来医术应当也不错。”
沈琼并不知道华清年长什么模样,只说道:“的确是很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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