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方松了口气,却见这客栈里倒地的莫家庄之人,一个个爬起来,全部都神情木讷,双目血红。二十多双眼睛直直盯着堂中众人,宛如夜晚围攻猎物的狼群。
“怎么会这样?”眼见周围众人的血红双目,许林不禁脱口道。
江浮玉道:“他们……都变成傀儡了!”
却见正中的莫二公子神色痛苦,声音嘶哑:“救我……”一声巨响,捆缚他的铁链此刻倏然爆开。
“救你?”尹春秋面色一冷,“杀你!”话音方落,尹春秋袍袖涌动,气劲轰然飞出,直直击在莫二公子身上,猛然炸开,瞬间便将他胸膛爆成一簇血花。
周围的二十几只傀儡四处攻击,生怕众人受伤中了傀儡之毒,刘承连忙喝道:“快出去!”言毕拉着身旁的尹春秋便往外撤。众人亦是躲过这些傀儡的攻击,撤出客栈。
其后的黑衣兵士,堵住大门,见众人都撤离,刘承问道:“柳盟主,客栈中可还有其他人?”
柳静水道:“这客栈里只有莫家庄的人入住,已经没有他人了。”
“传令!将整个客栈围住,不要让任何人出来。”刘承声音一沉,“烧了。”
“是!”黑衣兵士齐齐喝道。
熊熊火光燃烧,浓烟卷尘,滚滚升天,原本明亮的天色都被这黑烟遮住,显得有些阴沉起来。烈焰越来越盛,夹杂着霹雳之音,整座楼不多时便陷入一片红焰之中。
莫家庄在此的所有人,都于这火中化为灰烬。
尹春秋看着那漫天蔽空的火烟,面露黯然之色。
刘承见状,道:“先生?”
他没有回过头来看刘承一眼,仍兀自看着那边冲天火光,双眸中映着那客栈的冒起的火焰,沉声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知道怎样做最好,偏偏不愿,让事情越来越糟……”本只用将莫二公子尸身火化便好,结果却是一家人无一生还。
“庄周丧妻,尚且鼓盆而歌,为何他们却非要……”他对生死的态度也是如此吧,他会悲哀,但也会淡然处之,活着的人总比死人珍贵。
“毕竟是心中珍视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如先生这般超脱的。”身旁那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尹春秋垂眸:“心中珍视之人……”
他记得,在韩家镇的时候,江浮月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痛苦的老者,经受不住病痛,只想死去。可他的儿子却要苦苦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想要留住他。
而这家人,明知莫二公子已死,却不肯将他当作傀儡毁掉。
“什么是心中珍视之人……”
“比如,莫家人与莫二公子,乃是至亲……”
尹春秋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亲人。”
刘承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我很小就被卖了,被我的娘亲卖给了别人做苦力。没爹没娘,常常被其他小孩子合起来欺负。那一次我被几个人逼到墙角……我打不过他们,可就是不跑,反而冲上去还手,用牙狠狠地咬他们,用了全身力气要跟他们拼命。”
“然后师父出现了,师父问我,明明打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冲出去跑远一些,跑到人多些的地方,说不定就没人打我了。”
他抬眸,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我就问他,打不过,就不打了吗?师父听完看了我一眼,说他会买下我,要带我离开,他会教我武功,让我以后不再受人欺负,我便跟着他去了。”
“后来我便随着师父学医习武,师父说我性子太冷,与谁都不亲近,便给了我这样一个名字。我在谷里待了十多年,学成之后师父便让我出谷游历,他没有这样对师兄过……我便奇怪,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出谷。”
“我出谷之后,遇到过很多人,但我不想接近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接近我。”他看着刘承,眼中慢慢柔和下来,“那次在都城,你把自己的伞给了路边一个被雨淋的小孩……那时我便想,若我小时候,也有人这样对我好,我一定时时刻刻跟着他,也对他这样好。”
第16章 相拥
刘承从小就什么都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从来不知困顿为何物。一家子里他最小,人人都宠着他。小时候家里又管得严些,表面上还是十分安静乖巧的。然而毕竟是个小孩,内心里仍旧有几分淘气,到了那猫嫌狗厌的年纪,就成天跟着哥哥闹。不过都没人舍得揍他一下,真揍了看着他那乖乖的模样也要后悔。
再长大些,在军学里也有姐姐哥哥陪着。又是忠烈之后,那样好的出身,从来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他长那么大,吃过苦,但是没有受过气。
但他可以想象得出,那些小时候无依无靠受尽欺压的人,内心该有多无助。
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又哪里还会有勇气相信别人。
“先生……”刘承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搂过人来,感觉到他双肩都微微一僵。旁边火堆中传来的阵阵热浪,这般一对比,刘承竟然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冷。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便把人环到自己怀里,学着小时候摔疼了娘亲安慰他的样子,伸手轻柔地拍在人背上。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小猫一般,慢条斯理又细致入微地给人顺着毛。
尹春秋心中也被这温柔的动作弄得柔和许多,他平复下来,便朝着刘承柔柔地笑。
娘亲在他心里还有一个模糊的样子。他记得那个女子,美丽娇艳,却受尽欺凌屈辱,为了活着,卑微到了泥土里,那点美丽早已残破不堪,全无灵魂。
他没怨过他娘亲。
因为他知道,当初要是不卖了他,她就得不了自由。他与她,其实并无什么关系,恐怕她本也是不想生下他的。
他冷漠,从来不奢求温暖,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药王谷中避世十多年,师父和同门对他很好,教他很多东西,养他长大。他心中触动,可是他早就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心。
直到在皇都城中,凤凰花瓣被骤雨纷纷打落,他于雨中焦急找寻,看到了这个人。一把纸伞,遮去了暴烈的大雨。
他从来都不知道,还会有人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孩子都那么好。
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温柔,他都会给你。强大又温暖,足够对任何人都好。
就连现在,这个人都会抱着他,轻轻安抚。
“归归……你不用安慰我的。”他喊出人小名的时候,声音都轻柔了许多,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那么多年,要难过也早难过够了。我也不怨谁,我只是一时想不通,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