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艘船都是附近商家的游船,东西一应俱全,连厨房都有。这船只主要是接待游人赏玩江上风景,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弄,因此这内部的陈设,竟有几分奢华。
里面各类木具,全都有精致雕花,做的漆是半透明的,隐隐露出木料原本的纹路。各种各样的瓷器陶器,摆满木架和桌案。
原本为了给游人助兴,这船上还请了伶人表演歌舞,如今这船给黑衣旅用了,当然不会有人留下。不过那些相应的乐器物品,都还留在船上没带走。
刘承进去时,尹春秋正轻轻触碰案上的一张瑶琴,指尖撩动琴弦,顿时泛出琴音来。
只是随意拨了几个音,不成曲调,却把刘承的眼吸引了过去,刘承看到他那白皙修长的手,便想起这双手的柔软触感来。这实在不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更像是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公子哥该有的手,看起来只适合翻书抚琴。
就算是世家公子哥,也不一定能养得这般完美无瑕,毕竟自己就是个例外。
刘承坐到案前,忽道:“先生可会抚琴?”
尹春秋笑了,道:“会,我生母精通此道,幼时我也曾因好奇拨弄过,不过却因此被打了手掌心,好几天都动不了手。”
他手指抚过琴弦:“她说我不配动这些琴棋书画。”
他自嘲地想,他确实不配,可她又何尝不是。
第22章 华裳
刘承会这样问他,只是觉得他那双手拨动琴弦来定然十分好看,不料却无意中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不过尹春秋与自己生母没有什么感情,现在回想起小时候那段日子,也没什么感觉。仿佛那个从小被生母打骂、最后还被卖了的小孩根本不是自己,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倒是刘承误以为自己戳了人家痛处,心里愧疚得很,苦苦思索该如何说才能又安抚人又不伤人自尊。
尹春秋瞥到他沉下来的目光,不禁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可惜师父教我的,多半是以音律伤人,正经的琴曲我也记不住多少。”他动动手指,琴音散开,连连奏响,不再是几个单独的音,而是连成了曲。
刘承都没听进去多少,只一直看着他,忽然琴声渐隐,见他抬起头来,道:“听说将军骑马伤到腿了?”
刘承心底轰隆一声,一阵窘迫。
这个人是什么耳朵,阿文胡说八道一通居然还被他听见了?离那么远居然都被听见了?
正准备开口解释,尹春秋却接着道:“不如……我帮将军看看?”边说边笑眯眯地望他,凑近了些,作势要将人往后推。
尹春秋既然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肯定是听了全部,知道刘文只是在玩笑,刘承根本没事。
他不过就是突然想逗逗刘承。
“不了……我无事,多谢先生好意。”
刘承嘴上坚定拒绝,身子还是因为逼近的尹春秋稍稍往后仰了些。
这时刘文破门而入。
他呆在门口,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了,幸好稳住了。
那两个人听见声音齐齐偏过头,尹春秋见了他,道:“刘将军。”
刘文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应道:“尹先生……”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怎么说都觉得怪。挣扎半晌,最后他冷了脸,朝刘承道:“还不快走。”
“先生,失陪。”刘承朝尹春秋笑笑,便起身跟着刘文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换了件衣服。卸下了那身坚硬的铠甲,只着一身华贵的黑衣,整个人都要柔和许多,似乎是利剑收回剑鞘,暂时隐去锋芒。
这身衣服的样式还极不平常,或者可以说是一反寻常,左右都未对称,左边宽袍大袖,右边却是十分利落的窄袖,还用绑带绑上了。
刘承手里还拿着张黑色面具,一脚踏进来,径直走到案前。正要坐下,他发现尹春秋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便停下来,道:“先生觉得这件衣服如何?”
他真的就只是在问衣服而已,绝对没有要别人夸自己的意思。
尹春秋上下打量片刻,点点头,很认真地道:“好看极了。”
这一身是黑衣旅高阶将领的礼服,好看是好看,只是过于繁复,也就在什么祭天仪式、皇家宴会之类的场合会穿一下。要说这黑衣旅也是身兼数职,又要打仗守边关,又要给朝廷教些军中人才来,遇到什么大场面,还得从黑衣旅中挑些长得好出来撑撑场子。
刘承当然就是那种可以去给皇帝撑场子的人,本来脸就长得好看,军中的经年苦训,又给了人一身强健体魄,这礼服穿起来合适极了。先前一身铠甲包着还看不出什么,没了那些碍事的铁皮,反倒将人的好身材显露出来。这一身礼服裁剪得当,该放的地方放,该收的地方收,隐隐勾勒出那充满力量的筋肉线条。高大修长的身形再加上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举手投足宛如山间猛兽一般优雅威猛。明明全身都裹得严实,却比一丝不挂还要撩人。
刘承得到了回应,端端正正坐下来,模样乖巧。
他兴致勃勃,道:“我也觉得很好看的,可惜这衣服一年下来都穿不了几次。”
他开始很认真地跟尹春秋讲这件衣服,尹春秋也很认真地在欣赏穿着衣服的人。
当年能进军学的人,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大小姐大少爷,一个个家里从小就请着教书先生好生调教着,别的不说,诗书是怎么都要被硬逼着啃上几本的,与人交谈时能吟上几句才像个世家出身之人。加上皇都本就是个一年四季天天飘着花雨的风雅之地,那些文人墨客都爱跑这来吟风弄月,这般耳濡目染,这群人骨子里都带了点风雅的气韵。
军学从前的军长白纠,就是其中一个佼佼者,白纠少年时便因着姿容俊秀,风雅放逸,成了都城飞花之外的又一名景,于这些风花雪月方面的造诣,令许多名家都赞叹不已。这衣服一开始就是他闲着无聊画的,后来当今圣上给瞧见了,便拿来做了礼服。后来一战之后白袍改黑衣,又经几次改动,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近些年来,军学里也收了一部分平民百姓的孩子,相比先前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些人在文这方面自然是有许多地方都不如的。军学倒也不只是教人武艺,还有各种各样与武无关的这些对武人来讲没什么大用的倒是免了,那些什么修身治国之道还是要学。在里面待个那么两三年,就算原本大字不识一个,两三年之后也该会说几句兵家经典。
因此军学里出来的人,可不会是什么只懂得舞枪弄棒的莽夫。
这一身黑色礼服,就有这一层寓意,右手窄袖以示武,左手大袖以示文,说是黑衣旅之人文武兼修,有勇有谋。腰间蹀躞带美观却也实用,上面挂上两把武器,便能将人衬得干练且有锐气。一身黑衣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猛兽暗纹,这浓重的黑色配上狰狞凶悍的兽纹,又是沉稳内敛,又是泄露出腾腾杀气。
只是穿着这衣服的人完全没有拿出点威严来的自觉,穿了一身黑,却温煦得如同一道光。
两个人正聊得欢,刘文又一次破门而入,端来一碗药,看都不看刘承一眼,手中药碗跟个飞刀似的,直直往刘承射过去。
刘承伸手稳稳接住,里面的药一点都没洒出来。他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了口,将一碗药全都喝下,把空碗又朝刘文丢回去。
刘文手里拿着空碗颠两下,扫了眼刘承身上装扮,评价道:“不错,要是遮起脸来还真挺像。”
尹春秋被他俩这奇特的递药方式弄得一愣一愣的,又听刘文说什么遮起脸来像,更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