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颤抖的手指摸索了两下,才抓住了桌案上坚硬的墨砚,“砰”地一声巨响, 重重飞砸向三皇子的额头。
“孽障——孽障!”
愤怒至极的咆哮声几乎将寰宇震响,青白交替的面皮很快因涌起的勃然怒气迅速涨红, 遮天蔽日的龙威压迫得所有人瑟瑟发抖跪下, 胆小的宫女眼中甚至噙了泪水。
只有沈卓旻一人怔怔站在原处,在一片臣服伏身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坚硬冰凉的墨砚挟着滔天怒气飞来,精准地击破了额角, 闷声坠地。温热殷红的血液蜿蜒爬下落入眼中,沈卓旻却无暇理会。
苍白面色下那颗心里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鲸波过后, 带不走的只余下三个血写成的大字。
杨、廷、澜。
——杨廷澜!沈卓旻的眼神一下变得狰狞万分, 温文尔雅的脸庞因受骗的屈辱和惊怒扭曲得生怖。杨廷澜竟敢骗自己……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皇帝铁青的面容因为逐渐困难起来的呼吸一下下抽搐着, 他一手颤巍巍指着沈卓旻,一手揪住因惊变而泛疼的心口, 嘴唇颤抖。
“朕要把你投入天牢,朕要——”
话说到一半,皇帝忽然全身一抽, 眼白不正常地向上翻。他艰难地张开嘴, 出口的却不是未尽的话语, 而是喷射出一大股泼然滚烫的鲜血。
飞溅的腥红惊得所有人都恐惧瞪大眼,那具覆着龙袍的身体却像一瞬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轰然向后重重倒塌。
“父皇!”
“陛下!”
跪着的众人高呼着飞扑过去,却来不及接住皇帝瘫倒昏迷的躯体,仰倒在龙床之上,生机显而易见地迅速衰败下去。
“太医!快去传太医!”
“萧神医,救命啊!”
“天啊,怎么会这样……快去取参片给陛下含着!”
兵荒马乱,人潮围簇,惊惶不已的宫女太监们围绕在皇帝身边,哭喊声混着惊叫声嘈杂贯入耳膜。沈惊鹤面上带着慌乱扑在皇帝身前,余光却下意识瞥向了仍孤身立于殿中的那个人。
沈卓旻看着眼前哭丧连天的场面,只觉得真是一出热闹无比的好戏。他的唇边不合时宜地勾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甚至张大了嘴,无声地狂笑着。
好,好……真是精彩!
视线被汩汩血流阻隔,沈卓旻随手在眼前抹了一把,低头看着满手腥腻的血糊,忽然疯了一样,用力拨开人群,朝外头不要命地飞快奔去。
杨廷澜、杨廷澜……他一定要赶在一切之前,亲手把他杀了。剥下那张虚伪的人皮,翻出里头腥臭的五脏六腑一点点剖开,仔细瞧瞧究竟藏了多少肮脏与背叛!
此时京郊的小路上,却行驶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衣着朴素的女人紧张不安地靠近身旁男人,抓紧他的衣袖:“夫君,你昨晚收到那个盒子之后,就叫我们连夜收拾家当,今天天还没亮就匆匆跑出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盒子里又装了些什么?”
杨廷澜捋了捋胡须,看着另一头因车马摇晃而睡得并不安稳的小女孩,从怀中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小盒子。
“夫人若想知道,不妨自己打开看看?”
杨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打开,看着里头的东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一枚青枣,一个油桃……这、这都是什么啊?”
杨廷澜却已闭上了嘴,但笑不语。
枣桃枣桃,早逃早逃……他在南方早早就置办下一处别院,小儿子也早托六皇子送上路。算算时日,这会儿约莫已经快到了。
杨廷澜看向身旁依旧念念有词苦苦思索的夫人,眼中闪烁过一丝愧疚。
至于小儿子的事,还是等到那时再同夫人说吧。
沈卓旻满脸是血地冲出紫宸殿,殿外驻守的侍卫见着了,一时之间竟惊得忘记当场拦住。等到反应过来之时,沈卓旻已经疯狂跑出去好远了。
“拦下三皇子——”
“陛下有命,将三皇子投入天牢!”
源源不断有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阻挡,然而向来文雅翩翩的三皇子却如变了一个人一般,腾挪闪避丝毫不含糊,出手反击快如疾风,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直潜藏着如此武艺。
侍卫们一开始顾忌着三皇子身份,再加上有些轻敌,并没有用尽全力。等到实在计穷力拙想要全力反击时,身上却早已纷纷挂了彩,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一个虚招晃过他们,脚步不停往宫门飞奔去。
快了,就快了……
风声呼呼掠过耳边,沈卓旻眼神闪烁着残忍的兴奋,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更激起了心中疯狂野性——
叮。一枚飞镖如飒踏流星射来,直扑面门。沈卓旻反应极快以袖挥开,一个后翻卸去冲击的力道,迅速稳住身形。
站定,抬眼,他看着眼前身影冷笑:“林继锋,你拦不住我……”
话说到一半,沈卓旻突然面有不甘闭上口。他看着林继锋身后列队整齐跑来将他紧紧包围的几百名金吾卫,彻底沉默。
“三皇子,得罪了。陛下有命,末将不得不从。”
林继锋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拿下!”
沈卓旻默然立于原地,任两个魁梧的兵卫上前将他双手反绑,押送着朝天牢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