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程述走进房间里,面对着窗户,去看外头的雪花。
门关上了。
地狱的门打开了。
“干什么?!别过来!来人——来人——”
这时候程述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他清了清嗓子,在这凄迷的夜晚,没有观众,没有话筒,他愿意做一场澎湃的朗诵。
「平凡的人活着必须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他们是平凡的人。但是不平凡的人就有权利干各种犯法的事,各种各样地犯法,归根结蒂,就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
外头,杜旗的声音已经开始凄惨刺耳:“救命!!救命啊——!!”
“禽兽!你害得我女儿只能辍学、跳楼!你知不知道她死得多惨?我让你也知道什么事痛苦!”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我做梦都想杀了你!杜旗、杜旗、杜旗!”
“你让我的哥哥的手指都废了,他是钢琴家,他本来可以成为最耀眼的钢琴家!我也要你赔他两根手指!”
「哭过一阵子,也就习惯了。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成千上万人的人就可以得救,不至受苦受难,不至妻离子散。」
“对不起我错了!我认罪!不要——啊——”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我那天...那样哭着求你,你放过我了吗?!你害得我失去了爱情,让我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不敢抬头做人!”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是你们家却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我父母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被人泼油漆,还要给你们这些人渣下跪,凭什么?!”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我,后来又告诉我,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
程述很有感情地朗诵,甚至张开了双手,好像去拥抱这个世界的痛楚。
朗诵到最后,太过激动使得程述胸口一闷,哇得一下,咳了一大口血出来。
“噗——咳咳.....唔.....呜......”
有人敲了敲门,他开了锁。
门外他们都是浑身带血,尖刀也一滴滴往地上落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头晕目眩,但他们虽然面色苍白,虽然憔悴枯槁,虽然疲惫凄楚,但是从眼神中能看得出,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口气终于顺了。
没有一双眼睛不是湿漉漉的,带着红色的血丝,不忍多看。
地上,杜旗几乎要休克过去,旁边的针管都空了。那是程述为他准备的药剂,让他不至于因为痛苦而休克过去,时时刻刻清醒着去赎罪,去受罚。
他足够凄惨了,因为浑身浴血,让人分不清他到底哪块儿皮是好的,或许,哪块儿都不好了。他有一只眼珠子被人挖了出来,耳朵被削掉一半,牙齿被打得七零八落,身边还有好多从他身上削下来的肉块。
只看了一眼,血腥味冲鼻,程述转过身去就干呕了一会儿。
良久,他站起身,望着这群人,没有感情地说:“把手套、帽子都摘了,放在那个篮子里,刀擦一下赶紧也扔进去,然后都走吧,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各过各的去,忘了彼此的脸和名字,以后即便对面相坐,也全当不认识。”
人们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依着程述的话乖乖做了,没有人反驳一句。
整个房间里只有地上的杜旗还在哼哼呻吟。
送他们出去之后,有一个小姑娘转过身来,代替所有人问了一句:“这摊子.....你说你来收拾,那你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程述显得很疲惫,“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了。”
门很用力地合上了。
程述站在窗边,一直看到他们所有人离开了这栋拆迁的大楼,才走到厨房去,拧开了煤气开关,刺激的味道马上就泄露出来。
有一扇窗还没关紧,程述去把他缩紧,探出头闻了一口最后的生命气息,真好闻。窗户一关上,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面目。
瘦削的脸庞、凹陷的腮帮子,黑眼圈像是无药可医,眼神也好似鬼怪,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他摸摸自己的脸:真丑。
真脏啊。
他左右转转脖子,看到脖子上一点血迹,他擦了擦,又笑了:
很快,很快我就干净了。
地上的杜旗大概都放弃求饶了,宛如精神失常一样笑起来,他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起来了...原......筱...那个婊子...呵呵咳咳咳....你以为...害了她的...只有我吗...呵呵...”
杜旗翻白眼了,脸色铁青,进气少出气多,很难说他接下来究竟是会因为伤口先死,还是因为煤气中毒而死。
程述淬毒的眼神看着他,半天都没有收回。他本想过把他千刀万剐,可是他不想让杜旗的血脏了自己的手。
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多久就感觉力气开始流失,他的舌根微微有些发苦,头也很疼,好像谁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劈着他。呼吸都好疼,胸膛好像要炸裂,渐渐地有些忍不住的痉挛。
想吃糖。程述突然这么想。
他撑着身子走到房间,房门一开就摔进去,他手脚并用爬到床头,从柜子上拿下了那盒润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