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可林浅风直觉整间屋子里最危险的一个人,就是现在正用力掐着陆丰的这个男人——他的武功可能在自己之上!
舒雪痕直视着林浅风的炯炯目光,缓缓叫了一声:“林师兄。”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林浅风只觉得一瞬之间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在大脑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冲向了舒雪痕。
凌厉的掌风自舒雪痕面门扫过,舒雪痕面不改色地侧头躲过,一只手依然紧紧钳制着陆丰。
林浅风不依不饶又是一记重拳打过去,舒雪痕并不躲闪,空出来的一只手以掌迎击,反而震得林浅风后退半步。
眼见舒雪痕和林浅风先斗了起来,小柔不管不顾地上前拉住哥哥。
“哥!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林浅风依然摆着进攻的架势,死死盯着自己的对手:“微微,这不是打架,是我要杀了他!”
“事情还没搞清楚!”
林浅风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都在带着仇恨翻滚,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妹妹,声音冷入骨髓:“还要查什么!你们还是把我当成傻子!两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我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
“房子烧没了,人也烧没了,全家上下七十一条人命啊!你们都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吧?你们回去看过吗?我告诉你们!他们死了,连坟头都没有一个,官府的人说是仇家寻仇,死的一个都不剩了,还说幸好最后放了一把火,省了一个个收尸的时间!”
“周炎!你倒是活的很好啊!”
那些无人可说的仇恨从这个向来乐观又随性的男人嘴里倾泻而出,小柔眼中涌出大滴泪水,和林浅风相比,她忘却一切过着平静生活的每一天,都如此丑恶和不堪。
舒雪痕神色黯然,他是最没资格面对这对兄妹面前的。
陆丰已经被掐得面色发青,涣散的视线全集中在那个娇小的身躯上,她在哭了……别哭啊,我残留不多的良心也会痛的。
“现在都不说话了?那好,周炎,我们一对一,我会杀了你。”林浅风毫不畏惧地又向前逼近一步。
“林师兄……抱歉,我这一条命本就该还给你们,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舒雪痕把陆丰拉到身前,“客栈里都是他的人,我们得先逃出去。”
林浅风并不买账:“别把我当傻子,他是我朋友的弟弟,是官府的人,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只是想利用你们!大半年前我回江南的时候查了当年审理倚剑山庄案子的狗官张全,那人背后就是陆府。”
林浅风又要反驳,脑海里突然出现陆谦之前的推测:报仇的人背后有官府撑腰,或者干脆是一伙的。听舒雪痕的语气,他和那个狗官竟然没关系?
正犹豫间,陆丰强撑着窒息感开口道:“什么张全……我……可不知道,不要挑拨离间。”
“骗人!那你为什么这两年都瞒着我的身份!”小柔抹掉眼泪,不忍再听陆丰的谎言。
陆丰看着那张哭花了的脸,目光温柔下来:“柔儿,别哭。”
小柔对陆丰摇头:“别再这么叫我了……我叫林浅微,是倚剑山庄庄主的独女。”
她撑起身子重新站在林浅风面前,握住他紧握的拳头,目光坚定起来:“哥,这次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但我们不能不明不白地报仇!”
林浅风望着妹妹,心中悲戚,既不忍苛责,更不愿她现在还要维护周炎——这个人现在活着站在这里,已经是许多事情的铁证。
小柔明白哥哥不容易被说服,转向舒雪痕和陆丰这两个骗子,情绪燃烧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她本就不是一个像他们一样聪明的人,大多数时候,她只能看到由他们精心编造出来的小小天地,或者说她本也愿意只看到那一片小小天地,只要它足够美好。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现,她的失忆有多卑鄙。
“舒掌门,看来故事没办法按照你安排的那样进行了。”和以往任何一次质询都不同,小柔的语气极其漠然,“为什么选在我们大婚那天动手呢?你明知道哥哥那时候不在山庄里,难不成是故意让我们活下来?”
舒雪痕无法回答,恍惚间又到了出事那夜,她一身鲜艳的嫁衣,与他执手拜堂,他轻轻挑开盖头,看到的是一张比火焰还要明亮的少女面庞,那一刻,他仿佛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少年人,也曾为所爱之人心跳如擂。
直到层层热浪翻腾,空气里的桂花香裹挟着生铁入肉的腥气侵袭而来,他乍然惊醒,那是血液的味道。
来不及同她解释,只是叮嘱她一定要在房间里等他回来,她尽管担心却依旧满脸信任。是他,从一开始就辜负了那份信任和真心。
冲出门去,入眼的便是冲天大火,和在火光里正在进行的虐杀。一群陌生的杀手中间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师父徐经,如阎罗一般负手独立。
只一个对视,他便了然这火是怎么起的,他跨过火海奔向主厅,与师父错身而过的时候,师父没有阻拦,只淡淡说了一句:“酒里都下了药,他们死得可真安静。”于是,他也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醒过来,大火已经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天将明未明,官府的人一具又一具地把不成人样的干尸从山庄里搬出来。
天崩地裂,不外如此。
几个时辰前,这府里每个人对自己而言都还是鲜活生动的存在,但现在陈列在眼前的只有无数烧焦的肢体残片。
而这堆残骸里竟然还有她,他们才刚刚做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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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舒雪痕几度欲言又未言的模样,小柔也不等他开口,继续提问:“当时,我从屋子里跑出来,一群黑衣人追着我要杀我,那些人不可能是雪落山庄的人,那么他们是谁呢?舒掌门难道另有帮手?”
听到小柔提起当年杀人的影卫,陆丰心里陡然一惊,勉力开口道:“我听几位叙旧……真是想不明白,舒掌门既然不愿否认,你们又想从他这里问出来什么呢?”
小柔的视线转移到陆丰身上:“那我便来问问陆大人,凭陆大人的能力,两年前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刻意隐瞒又是为了什么呢?”继而又看向舒雪痕,“还有舒掌门,你刚才说陆大人在利用我们,不知我们兄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利用之处呢?”
对于舒雪痕来说,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手上控制陆丰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抢在陆丰开口前说道:“因为我的身份。”
“什么?”林浅风和小柔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两年前刻意隐瞒,应该是倚剑山庄的事,让他们有所怀疑,所以想借微微确定我的身份。后来在京城,虽然没留下证据,但夜闯皇宫还能平安出逃,要猜出我的身份不难。所以他现在还想来骗你们,为了抓我回去请功。”
“所以你是!”小柔脑中灵光一现,京郊的白花槐树、他母亲的葬身之所、破落的雪落山庄、玉石做的药池……
“我母亲是前朝公主,父亲是番邦商人……而我,只是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
强烈的窒息感突然紧紧包裹着陆丰的心脏,钳着他颈部的大手逐渐收紧,浓重的血气涌上喉头。
陆丰袖口里酒杯落地的同时,屋子两角也有几道利器射来,舒雪痕反应迅速,连忙松开陆丰避过暗器。林浅风反应稍慢,护着小柔堪堪躲过袭击。
门外窗外同时大开,五六个随从打扮的影卫也不知在那里潜伏了多久,竟连舒雪痕也没察觉。
陆丰伏地一阵猛烈咳嗽,只觉得五脏六腑在刚刚一瞬都要爆开,濒死的痛苦里,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一件因为灯下黑,他一直大错特错的事情——他是为了五玄图才对小柔隐瞒身份的,但是不对!舒雪痕说的才是对的,从来没有什么五玄图,真正的目标从二十年前就只有一个——杀尽前朝余孽。
“丰儿,我从前便告诉过你,别把自己上升之途和这种虚妄之物绑在一起,你真的相信它存在?”陆昌明的那夜的话犹言在耳。
舒雪痕连番躲过暗器,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陆丰再次攻去,不料横空又扫射过来两枚泛着幽光的钢钉,显然淬了剧毒。舒雪痕侧身闪避的空档,陆丰已经被一个影卫拉出了房间。
陆丰视线朦胧,嘶哑着嗓子命令手下不要伤害小柔,不过这些本就另有主人的影卫,怕是不会全听自己调遣了。
陆丰只能对屋内的舒雪痕喊道:“他们目标在你,你束手就擒,他们就是安全的!”
舒雪痕眉头紧锁,这次影卫只有六个,上次在京城围剿自己的也是六个。可上次的六个只会使长兵,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力量碾压。这次六个却以身法暗器见长,他进他们就退,他退他们的暗器就随之而来,像是专门针对自己的弱势挑选出来的,绝不是容易解决的对手。
余光望向另一边的林浅风和小柔,好在他们没受伤,但自己此刻绝不能降,不能让林浅风和小柔再次落到陆丰手里,一定要把他们平安送走。
林浅风当然还没消化完刚刚信息量爆炸的几句话,但眼下的危机他已了然,也不约而同看向舒雪痕,真是奇怪的默契。小柔似有所感,也默默抓紧了哥哥的手臂。
电光火石之间,林浅风和舒雪痕同时向窗口的两名影卫攻去,那两人来不及发射暗器便被推下了楼。林浅风紧紧抱着妹妹纵身跃下,舒雪痕抽出腰间长剑阻了身后的袭击。
“艹!下面也有埋伏!”楼下传来林浅风的暴呵。
舒雪痕挡掉最后一枚钢钉,也飞身而下,也是六个影卫,四个使长兵,两个用暗器。
“他们武功不差,但主要目标在我,我吸引主力攻击,你们趁着间隙逃,离开金城。”
林浅风扫视四周,陆丰这狗贼,方圆几里内的百姓早就消失了个干净,这往哪里逃都显眼得紧。
小柔也意识到了环境的不利,又担心舒雪痕要一个人留下应敌,急道:“本来是目标只有你一个,可我们现在全知道你的身份了,肯定不会放过我们,要一起逃出去才行!”
舒雪痕背对着她,难得语气松弛:“从前我们叁个人也是一起做过很多事情呢,你们都能好好活着,我很开心。”
林浅风把妹妹往舒雪痕身上推去,一边箭一般飞出去踹开一个使长兵的影卫夺了他的武器,一边在嘴里大喊:“少说屁话,老子可开心不起来!我小时候因为你挨的打骂可不少!”
舒雪痕翻身拉着小柔,长剑直刺也收拾掉一个影卫。两道暗器又飞过来,也被林浅风全部挡下。
“往南门出城,陆丰没有那么大权力封城,越往南人会越多。”
“知道了,你好好殿后!”林浅风重新牵过妹妹的手,往南面突围而去。
舒雪痕和多名影卫缠斗在一起,小柔看着其中一个影卫用剑劈斩的画面,记忆再次清晰地反映在了现实,她大声喊道:“是他们!两年前在山庄杀人的黑衣人是他们!”
林浅风心下一顿,长剑又挡下两枚暗器,他想回头再看一眼他真正的仇人。可舒雪痕沉稳的声音在身后箱起:“林师兄,这里交给我。”于是,他终究没有来得及回头,只是拉着妹妹拼了命逃跑。
陆丰带着人追下楼来,眼看着林浅风拉着小柔跑远,又是焦心又不愿意让影卫下死手伤了人,踌躇间,他身边的暗器好手已经搭好了长弓,飞了一柄毒箭出去。舒雪痕远远望见,不惜把自己手中的长剑丢出去阻拦,飞箭被从中斩成两段。舒雪痕自己却来不及躲暗器,五六根带毒的钢钉已经分别打到他手臂和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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