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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潭见了吃的,什么也没说, 抓起来便往嘴里塞, 等几口肉下了肚子, 才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用破了皮的手臂擦去眼上的泪水, 蹲坐在地上不论徐冬与徐柳氏与他说什么,都不出声。
    祝照实在看不下去, 蹲在了徐潭跟前,从怀里拿出了手帕替他擦了擦眼角,又将他脸上的泥灰全都擦去, 这才发现徐潭的眼角被人用鞭子留了一道疤, 伤口将要愈合,怕是以后不会好看了。
    “潭儿哥……”祝照声音有些哑, 只喊了徐潭一声,徐潭便抬头看向她。
    祝照见徐潭的眼神,呼吸一窒。徐潭没嚼肉, 硬生生地吞下,对祝照道:“人不是我杀的。”
    这是祝照与徐冬入狱之后, 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杀老头儿,也没杀方纳。”徐潭的眼眶泛红,对祝照道:“人不是我杀的, 他们想要屈打成招,我就是不认,除非我死,不能开口,不然我不会认下这个罪的!”
    “潭儿哥你先吃,等你吃饱了再与我说。”祝照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徐潭的身上。
    徐潭盘腿坐在地面,一口气吃下了一整只鸡与四个馒头,又喝了半壶热茶,才慢慢开口:“方纳不是第一次在紫门军跟前炫耀自己了,那日他朝过往百姓要了许多钱我都当没瞧见,只是不齿他的行为,但有个老头儿不给钱还骂他啃百姓的血肉,就被他活活打死。”
    “我告诉赤门军副统领老头儿不是摔死的,是被方纳打死的,可那日在场的人全都被方纳买通,说是我杀了老头儿。”徐潭咬着下唇,双手握紧:“我告发他,不是为了什么功劳,便是因为他这样的人,不配留在军中。”
    徐潭喜欢自己那身紫衣裳。他从小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难得觉得身穿紫门军服,守护皇城百姓出入安全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儿,故而也打算好好谋事,更看不起方纳这种仗着自己有背景,便欺压他人的混账。
    徐潭道:“我被关在赤门军的训牢中,方纳总是找机会抢我的食物,还派人打我,他自己不动手,但在一旁奚落我。我是想杀了他,但是我没有,我知晓杀人犯法,自然不会去犯,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担杀人罪责,只等着爹娘取钱来救我。”
    祝照问他:“那你为何要逃?”
    “我……”徐潭朝祝照看了一眼,抿嘴道:“那日我听军中人说,爹娘已经筹够银子了,但方纳并未打算放过我,故而当夜会对我动手,伪造我于训牢中畏罪自杀的假象。告知我此事的人,说他以前得了文王府的恩,知晓我表妹是文王妃,故而偷了钥匙要放我走。”
    徐潭本不信方纳有那么大的胆子,但那人又劝说:“徐公子你也不想想,城门前死去的老头儿命能有多值钱?你比那老头儿,好到哪儿去呢?不如今晚暂且先离开,等明日你爹娘将钱交上,此事过去了,你再回来认罚,至多是二十大板的事儿。”
    徐潭听着那人的话,心中犹豫,可他转念一想,方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老头儿不受罚,怎会不敢在牢中无人看守的情况下杀了他?
    于是他听了那人的话,出了训牢便要逃,他也没想好自己要逃到哪儿,只想着等爹娘银钱送上之后,自己再回来。凭着他爹在紫门军中的年月,大不了他脱了这身紫衣裳,不做紫门军就是了。
    谁知道徐潭才刚逃出训牢,便被人发现,当时火把人群一股脑地来捉他,徐潭无法,见训牢旁边有条小河,因为他水性好,想也没想便跳下河,躲过了那群人。
    第二日他想着爹娘早间应当送上钱了,故而午时才回到了紫门军中,却没想到刚到便被人拿下,说他杀了方纳。
    “我送你的那把匕首呢?”祝照问他。
    徐潭道:“入训牢前就被搜身拿走了,哪儿会放在我身上。”
    “那把匕首你可拿去铁铺过?”祝照又问。
    徐潭愣了愣,回头朝祝照看去,摇头。
    祝照抿嘴,问小松:“小松,若是你,一把未开封的匕首,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可以准确无误地刺入对方的心口,一刀毙命吗?”
    小松仔细想了想,摇头。
    他以筷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刺入可以,一刀毙命,未必。
    就是连小松这种能轻易发现文王府屋顶有人,并且能割下对方耳朵的身手,在一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都未必能将未开封的匕首刺死对方。徐潭不过是个普通人,未习武,只会些假把式,又如何能杀得了人。
    徐冬与徐柳氏坐在一旁一直都不敢出声,徐潭又想起了一事,对祝照道:“方纳这个人,特别喜欢被众星捧月,不会一人出行,他若晚间去玩,必有跟班。只是赤门军白日当班,晚间的行动无需上报,你恐怕查不出那日跟着方纳的究竟是谁。”
    祝照对他道:“潭儿哥这些日子在牢中受苦了,我与王爷必会竭尽全力还你清白。”
    徐潭看着祝照的目光微热,不禁撇过脸,又流下了两行男儿泪来。
    探监的时间到,祝照与徐冬还有徐柳氏便要离开。
    临走前,祝照没敢摆王妃的威严,只是好声好气地与几个刑牢里的人道:“徐潭是我家兄长,王爷本说要留在自己身边当差的,谁想出这档子事。不过诸位放心,我家兄长麻烦不了诸位两日,他在牢里还望诸位帮忙照看着些。”
    说完,祝照将一早准备好的银子拿了出来给了狱卒。这些银子,还是她临时从王府银库里借的,未来得及与明云见说。
    狱中当差的都是人精,哪不知道祝照话中之意,便是文王已经在找关系将徐潭带出去,日后在文王府做事,只会步步高升,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出了刑牢,祝照才叹了口气。
    徐柳氏又趴在徐冬的怀中哭,说徐潭已经不成人样了。
    祝照宽慰她:“姨娘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方才我已经提点过里头的狱卒,想必之后他们也不会难为潭儿哥。”
    在前头领路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怕也是被徐柳氏的哭声给惹的,徐冬安慰徐柳氏,让她别担心,两人便要离开。
    祝照听见身后刑牢中又有叫声,她不禁回头看去,正见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被拖到了一旁黑暗角落里。
    祝照眉心微皱,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小松歪着头看向她,在与祝照对上视线后,对她皱眉,摇头,便是要她别看的意思。
    祝照起步离开,徐冬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截了,疾步跟上。
    雨有越下越大之势,廊外枇杷树的叶子被雨打噼里啪啦,小松顺手摘了人家大理寺院子里的一朵羊蹄甲戴在自己头上,摆出正经姿态朝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祝照看。
    祝照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在学早间回府的明云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见祝照笑,小松也笑了。
    祝照知道,她方才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就在被小松逗笑后没多久,迎面过来了两位身穿官服的大人。领着他们出去的人低下头退到一旁,徐冬与徐柳氏也不敢抬头去看,小松跳到边上,唯有祝照定定地站在原地,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个人瞧。
    那人大约三十多岁,粗眉牛眼,口鼻端正,下巴上蓄了胡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官服是紫锦纁裳,蓝边四珠,当是四品官。
    两人阔步而来时,带着一阵微凉的风,吹动了几丝薄雨,洒在了祝照的脸上。
    两人还未走到了祝照的跟前,便都察觉到了那一股突兀的目光。
    小松拉了祝照一把,祝照才回神,眨了眨眼后才听见其中一人道:“哎?这位是文王妃吧?”
    祝照微微抬眉,才朝另一人看去,只瞧一眼,她道:“原来是翟大人。”
    翟和一愣,颇为惊讶:“文王妃居然记得下官?”
    光禄寺少卿翟和,祝照在周大夫寿辰时见过一回,明云见说他贪酒好色,而且他这身材与相貌,也不容易泯然众人。
    “文王妃?”另一人问。
    翟和连忙道:“严大人,那日周大夫寿辰你有事没去,所以没得瞧见,这位文王妃可出尽了风头了,行酒令时可叫众人好看啊。”
    “翟大人身边的这位是?”祝照开口问。
    未等翟和介绍,严光便道:“下官大理寺少卿严光,见过文王妃。”
    “严大人。”祝照颔首,又说:“王爷恐怕还在大理寺前等我,这便不打扰二位忙公事了。”
    祝照说完,并未让开,论身份地位,两位少卿不及她,自然是翟和与严光让到一旁。
    小松古怪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又将视线落在祝照身上,与祝照离开后,才发现严光回头瞧了祝照两回。
    出了大理寺,明云见果然已经处理完事情回到马车上了。
    府丁替祝照撑伞,将人送到上了马车。
    祝照掀开马车窗帘,对徐冬和徐柳氏又安慰了几句,便说若有情况,一定会立刻告知他们二人,要他们这些日子便待在家里,谁也别见了。
    马车离开大理寺前,祝照依旧心事重重。
    明云见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尾,眉心轻皱,两人都有烦心事,只是未与彼此说。
    这安静是祝照率先打破的。
    她问明云见:“王爷,大理寺少卿严光于十年前,是何官职?”
    明云见朝她瞥去,说:“大理寺主簿。”
    “王爷记得可真清。”祝照垂眸,眉心皱得更深了。她一双手不安地在袖摆搓捏着,紧张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你的心事……依旧不能与本王说吗?”明云见问她。
    祝照朝他看去,咬着下唇,就连呼吸都变得颤抖了起来,想了许久,她还是摇头。
    “小松!”明云见突然扬声,马车前的小松掀开布帘一角,露出了一双眼,只听见明云见吩咐道:“先将本王送到瞻露楼,再送王妃回府。”
    小松眨了眨眼,挑眉,明云见给了他一记威胁的眼神,小松立刻放下帘子。
    祝照愣愣地看着明云见,脸色有些泛白。
    瞻露楼,是京都里最有名的青楼。刘沫姑娘就是从那里一舞成名,后来许多不太正经的酒楼,也办了个舞台子,偶尔请青楼中有名的花魁献上一舞。
    明云见去瞻露楼,去意显而易见。
    祝照的心里已经不想着大理寺少卿之事了,突然被瞻露楼三个字打乱了思绪,于是满脑子都是一群衣衫单薄,翩翩起舞的婀娜女子围在明云见身边,陪喝陪聊。
    明云见抬眉瞥她:“为何这般看本王?”
    祝照小嘴微微翘着,一双鹿眼垂下,道:“那我不看了。”
    “又为何不看了?”明云见问。
    祝照背过身去,不理他。
    第27章 青楼
    大雨依旧, 马车的车帘里侧都飘了一些雨水进来。过了僻静之处, 再入闹市,便是如此大的雨天里, 也依旧能听到吆喝的人群。
    文王府的马车穿过街巷,直朝瞻露楼而去, 直到马车停在瞻露楼前, 祝照才忍不住好奇, 掀开车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刚打开窗帘, 便有几滴雨水被风吹了进来。站在雨中的人有好些撑着伞,热情地为将要入瞻露楼内的贵客遮风挡雨。
    瞻露楼有四层高, 算是京都内比较有名的高楼了,只稍比酒风十里逊色一些。但酒风十里卖的是饭菜酒肉,瞻露楼卖的是女子容音与消遣。
    马车刚停下, 明云见便要起身朝外走。祝照的视线还在瞻露楼门外几个揽客的龟公身上, 便察觉马车微微晃动,一回头, 明云见已经下了马车了。
    府丁为明云见撑着伞,不让雨水打湿他的衣服。
    龟公瞧见了明云见,眼尖地弓着腰跑来, 一路小跑到明云见的身侧,手里高举着黄油纸伞又为他遮了一层雨。
    祝照就这样趴在马车的车窗旁,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额前与脸上。
    因为下了雨,所以天色瞧着稍暗,瞻露楼前已经点燃了两盏大红灯笼, 于风雨中挂在楼前摇曳。
    明云见略微低头理了理披风,吩咐小松驾车将祝照送回去。
    祝照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不知是否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明云见在入瞻露楼前回了一次头,刚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当时有两滴雨在祝照的眼角滑过,就像是她哭了一样。
    明云见微微眯起双眼,脚步停顿,突然转身回来。龟公撑伞不及,让文王淋了些许秋雨。
    “文王殿下!”龟公哎呦一声,连忙跟上,替明云见撑着伞后,才瞧见马车里头一直朝外看的女子。
    明云见不动声色挪了个位置,将龟公的视线挡住,也挡住了那些瞻露楼里朝他马车内探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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