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棕色的木制糕点盒子,上头还有茶楼名称与标记,不是个多贵重的东西,做工也挺粗糙的。
明云见走过去看了一眼,食盒下头压着一张纸,字迹有些他早年时写字的模样,应当是祝照近来拿他早时候抄写的诗集临摹练字养成的习惯了。
纸上就三个字——好吃的。
明云见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放着的是几样精致的糕点。他听府里人说过,今日祝照与慕容宽约好了出门会面的,只是明云见满心都是工部尚书之事,并未注意慕容宽与祝照会面之前正从青楼出来,又恰巧看见了他入了另一家青楼。
明云见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口,入口是淡淡地茶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味道,就连糖也没放多少,甚合他的喜好。
便是这一口糕点,将明云见一整日郁燥的心情给抚平了。
这糕点不是祝照喜欢吃的口味,祝照爱吃的玉子糕与绿豆糕,都是极甜的一类,就连冰糖葫芦里的山楂过酸,她也就舔干净糖衣将山楂吐掉。
按照祝照的口味来说,放在食盒里的这三样糕点必是吃过一口就不再喜欢了,却分外贴合明云见吃东西的口味。
明云见轻轻笑着,眼下柔了几分,跨步离开书房,直朝月棠院走去。
月棠院外有一棵桐树花,三月底的日子里开了一半,树上绿叶也没有几片,倒是大串的花朵挂了满枝,小松正站在桐树花下发呆,死死地盯着那株树不动。
明云见走过去了,小松才察觉到他,于是站到一旁微微行礼,瞧着明云见走近月棠院了,这才跟了过去。
月棠院里的海棠花的叶子也长得繁茂,一片春意盎然,恐怕要不了多少天海棠花也要开了,届时带祝照上阁楼上作画必很惬意。
祝照刚吃了晚饭,檀芯将饭菜撤下去,桃芝才刚从月棠院的外面进来,远远就看见明云见朝这边走,于是连忙跑去给祝照打招呼。
月棠院内外就只有桐树花开了,故而桃芝折了两枝下来,抓在手上入了用饭的小厅。祝照用完饭将桌面撤干净,正准备叫人备上文房四宝练字,一抬头瞧见桃芝莽撞地冲了进来,她手里的花儿味道淡淡飘来。
祝照闻到这花的味道,顿时打了个喷嚏。
桃芝道:“娘娘,王爷回来了,正朝这边走呢!”
祝照正在铺纸的手微微一顿,轻声说了句:“我不想见,你找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吧。”
桃芝闻言,顿时惊了:“娘娘……这可是王爷啊,奴婢、奴婢能找什么理由让王爷别来月棠院?”
整个儿文王府都是明云见的,谁能在王府内左右他?
祝照自然知晓让桃芝去阻拦明云见过来是为难对方了,故而眼眸一直垂着默默不语。
小厅外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正照着一个人影,明云见才刚到,便听见祝照的那句‘我不想见’。
方才吃了糕点稍稍转好的心情,这回又黯然意乱闷得难受了。
灯下人僵直着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明云见没再朝前一步,就立身于透过微光的窗户旁,显得几分孤单落寞。
桃芝道:“娘娘,您是不是因为今儿个慕容公子与您说王爷去了青楼,在与王爷置气呢?”
祝照自顾自地铺下了纸张,磨墨道:“他是大人,无需小孩儿管着。”
桃芝只觉得这话别扭的紧,于是将手中的花放在桌面上,祝照瞥了那花儿一眼,又打了个喷嚏。
“娘娘必然不是真心与王爷怄气的,否则就不会给王爷特地带糕点回来吃了。”桃芝走到祝照身边,伸手拉着她的袖子道:“娘娘度量大,这得罪王爷的事儿,莫让奴婢去做吧。”
桃芝也是真怕了自己等会儿编不出理由,惹得明云见生气了。虽说平日里明云见对待下人也很温和,可今日王府里的人都说,文王是生着气回来的,必然不好惹。
祝照嘀咕了句:“那糕点难吃得很!”
门外灯笼下,将人影照成了两双,明云见能从窗户缝隙里瞧见祝照背对着他的方向,正准备练字的背影,她依旧是小小一只,不过已有自己的脾气与主见了。
只是那份糕点,让明云见有些意外。
原来不是她觉得他喜欢吃才带回来的,而是她觉得难吃,想要骗他吃下,才写了‘好吃的’这三个字。
有些失落。
明云见不禁苦笑,回想起过去,祝照虽未言明过,但她的心里的确时时有他,能于暴雨中抱起数十盆兰花,只因他喜欢兰花的人,如今却为了避开他,怂恿丫鬟编造理由拒人了。
第三声喷嚏响起,明云见轻皱眉头,正巧檀芯归来,见明云见站在门外,惊愣行礼:“王爷。”
祝照听见,回头朝窗户缝隙看去,正瞧见明云见的一抹衣摆于窗户前扫过,白色的袖子如一缕烟消失。
祝照眨了眨眼,心里有些慌,明云见何时到的她都不知,不过从她与桃芝谈话时间来看,对方怕是听见了自己方才说的话了。
檀芯见明云见站在小厅门外没出声本就惊讶了,她才叫了一声对方掉头就走更为惊讶,但最令檀芯想不到的却是……明云见没走远。
桃芝见檀芯端茶进来,连忙探头朝外看,二人表情如出一辙的古怪,祝照握着笔,练字的心都没了,她问了句:“王爷走了?”
桃芝与檀芯回头给了祝照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二人几乎同时道:“王爷……没走。”
祝照抬眉,桃芝又说:“王爷找了个垫子坐在台阶上了。”
檀芯抿嘴:“正……正吩咐下人砍树。”
“他为何要砍我月棠院的树?!”祝照放下笔就要朝外走,还没走到门前脚下一顿,回想起自己方才才说不想见对方的话,心想这莫非是明云见的另类手段,便要她主动去找?
这么一想,祝照心中又有些气闷,她转身回到桌案旁,拿起笔在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桃芝探头瞥了一眼,那纸上写着:明云见是大坏蛋。
这字练得不好,桃芝看着怕得腿抖,等祝照写满一张‘明云见是大坏蛋’后,她才连忙撤下这张纸,折叠整齐放入怀中。这时若有人非要她交出纸来,桃芝为了保命,估摸自己都能将纸塞进嘴里嚼碎了吞下。
檀芯没进小厅,她就站在小厅外靠着走廊上的柱子,睁大了眼看门外几人在砍树。
砍树便砍树,这种事明云见吩咐一声就可了,可他一直都坐在走廊前方的路口台阶上,小松蹲在一旁啃苹果陪他,也不知这主仆二人什么打算。
祝照耳边尚且能听见府中下人们砍树的声音,斧头入了木柱上笃笃直响,她眉心微皱,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情平和,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
两张纸的字练完了,檀芯还站在门外看着。
祝照问:“你看人砍树作甚?”
檀芯双肩一僵,小跑到小厅内,告诉祝照:“王爷还没走。”
祝照愣了:“他还坐在台阶上看人砍树?”
檀芯点头。
桃芝闻言,放下手中墨块朝外跑了去,果然瞧见明云见还坐在台阶上,不过不巧,她正好与明云见对上视线,连忙行礼,却见明云见朝她勾了勾手指。
祝照心里觉得古怪,不明白明云见若是砍树逼她去见,为月棠院里的草木求情,又何必坐在月棠院的台阶上等着?不觉得太跌份了吗?
桃芝才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隐隐还有未褪去的惊讶。
她走到祝照跟前,看着祝照好一会儿,双手扭在一起,别别扭扭地问了句:“娘娘,王爷让奴婢问您……您现在想见他吗?”
祝照皱眉歪头,满是不解,顺口回了句:“不见。”
桃芝哦了声,老实拿起墨块研磨,大约一刻钟口,桃芝又开口:“娘娘,王爷让奴婢问您,您现在想见他吗?”
祝照正在练字,才将心中烦闷赶走,一直没离开她身边的桃芝突然说这样一句,祝照顿时侧头朝她看去。
桃芝满脸为难,抿了抿嘴,道:“娘娘给个话儿吧。”
祝照说:“不见。”
桃芝低头,陪着祝照继续练字。
结果一刻钟后,同样的对话再度响起。
祝照觉得可笑,她起身双手叉腰,字是彻底练不下去了。
“是不是我说不见,你再过一刻钟还得问一遍?”祝照问桃芝。
桃芝点头,道:“王爷与奴婢说,娘娘不想见他,可他有话与娘娘说,故而让奴婢过来隔一刻钟问娘娘一句,王爷说……娘娘或许过一会儿就想见他了,让奴婢记得提醒。”
祝照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她推开桃芝走到了小厅的窗户旁,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走廊那头不算太远的台阶上,明云见一身白衣坐在那处,小松吃剩下的苹果核都泛黄了。
院外一棵十几年的桐树花开得正盛,是月棠院现下唯一风景,祝照眼看着府里下人高喊一身让开,那树于院墙外摇摇晃晃,最终倒下,发出了巨响。
祝照的心跟着那棵树的倒下一颤,她咬着下唇,砰地一声关上了窗,转身道:“我要回去睡了,他想等着,就让他等着吧。”
明云见听见了关窗的声音,回头那瞬已看不见祝照的身影,他望着小厅窗户上的窗花,没一会儿小厅内的灯光便暗下。
小松噘嘴,伸手扯了扯明云见的袖子,明云见道:“无妨,对旁人本王都有足够的耐心,对她怎能少。”
监督砍树的古谦跑了过来,见明云见还坐着,顿觉不自在。
古谦问:“王爷,树砍了之后,根可要挖去?”
“你明日去市集寻棵刺槐,再将桐树花的根挖去,以刺槐填上。”明云见道:“刺槐味香甜,她闻了不会打喷嚏。”
话音才落,檐上突然传来啪嗒一声,古谦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天,几滴雨水落下,清明时节,又到雨季了。
祝照回屋休息,桃芝打水不得不从明云见这处走过,她尽量低头,见了明云见便打招呼,才行礼后,听见明云见吩咐:“让厨房送碗三花茶过去给王妃喝。”
“是。”桃芝应声,站了会儿,没等来明云见另外吩咐,松了口气同时,又瞧见檐外滴答滴答的小雨,劝说明云见回去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
只是三花茶泡好时,天上小雨转了势,顺着青瓦屋檐滴成了水线,廊外海棠花的叶子洗成碧玉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等于双更~
第57章 等她
戌时才过, 清明前夕的风带着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京都的雨说下就下, 不似往年细雨如丝,风于廊上过, 雨水如浓雾一般吹在了文王府月棠院的海棠花上,沁人得很。
明云见站在月棠院长廊的入口处, 长廊两边一侧通往月棠院内的小厨房, 一侧通往吃饭看书的小厅, 小厅之后便是正堂, 正堂再往后就是祝照的寝室了。
小松本来陪在明云见身边的,不过他另外有事让小松去办, 人于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小厅的灯也早就灭了,只有廊内几盏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芒,等到里头油尽灯枯, 月棠院就彻底静谧了下来。
走廊台阶上的垫子被拿到一旁, 雨水顺着风走,刮进了走廊内, 明云见背后几乎贴着走廊的墙,一双清明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廊外雨水,并未打算离开。
亥时尾声, 月棠院外一人撑着黄油纸伞小心走来,雨水打在纸伞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与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融合到了一起。
小厅走廊前的灯已经灭了, 古谦手上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光芒昏暗,于雨夜中几乎不显。待到古谦走近, 看着明云见不禁眉心轻皱,又朝小厅方向瞥了一眼,道:“王爷还要在这处待到几时?”
“她或随时想要见本王呢。”明云见道。
古谦的手肘上挂着一件披风,他将伞收起,提灯放在一旁,为明云见披上了披风才道:“今夜下了雨,王妃也早就歇下了,王爷若真有话要说,不如回去歇着,等王妃明日醒来再说不迟。”
比起古谦,明云见的情绪显然平淡许多。
他道:“若本王回去,她又想见了呢。”
古谦差点儿便要脱口而出王妃不想见你,但他几乎是看着明云见长大的,明云见的性子颇为执拗,别人劝服不了的,话点到为止就好,说多了便是逾矩了。
古谦陪着明云见等了一刻钟,正好碰见檀芯出门取炭火。这都半夜了,檀芯突然在走廊上瞧见两个人吓了一跳,待瞧出对方是谁后,檀芯才猛然惊醒。
“王爷……”檀芯张了张嘴,心里嘀咕,您还没走呢。
明云见朝檀芯瞥去,视线又落在了她手上的碳炉中,问了句:“王妃寝室里冷?”
檀芯嗯了声,说:“今日突然落雨,王妃喝了三花茶后歇下,方才好似闪过一道雷,她醒了后便说屋中有些冷,奴婢是特地出来取炭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