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两只孔雀一绿一白,白色的孔雀正立在假山头上,浑身纯羽,长长的尾巴拖了下来,头顶羽冠,身无杂色,简直不似凡鸟。
绿的那只祝照就更喜欢了,通体碧色,羽毛于阳光下几乎发光,每一片翠羽都尤为精致,这两只孔雀可以算的上是孔雀中的上品,品相不凡,想要得来绝不容易。
祝照不禁看了一眼明云见腰间挂着的荷包,登时觉得自己绣得太普通了。
朱老板说这两只孔雀虽高傲,但都很温顺,故而明云见与祝照可以凑进去看,还可以喂食抚摸。
桃芝早就跃跃欲试,祝照拉着桃芝的手一同凑近,首先便去看那只绿孔雀,果然,孔雀不怕生人,之前恐怕也是被人养着的,故而瞧见有人掌心放着食物还会主动凑过来吃。
祝照与桃芝观赏孔雀,小松在一旁想要上手去摸又忍不住瞥了明云见,最终还是规矩站着,没敢乱动。
那孔雀亲近人,知晓祝照这里有吃的,便与她凑近,蹲在了祝照的脚下,一人一雀偎再花丛边上,不一会儿那立在假山上的白孔雀也飞了下来,羽翅展开,一如天鸟。
祝照欣喜,正欲向明云见炫耀自己招孔雀喜欢,抬眼望去,正见朱老板与明云见说着什么,二人神情严肃,不似是在闲谈。
祝照手中能喂孔雀吃的都送完了,便拍了拍衣裙边起身,她见明云见与朱老板还未说完,便站定原处不动。
朱老板与明云见正说着话,后者听见身后没了动静,于是打断交谈回头,对上祝照的视线后莞尔一笑,问她:“玩儿够了?”
“嗯!”祝照点头,又笑说:“这两只孔雀都好乖。”
“王妃若喜欢,不如便让小人做个情,将这两只孔雀送入王府吧。”朱老板圆滑,自然知晓如此能讨祝照欢心。
祝照一怔,不知孔雀市价,于是朝明云见看去,明云见道:“他若想送,你便收着,于他而言还是有幸。”
“是是是!”朱老板连连点头。
祝照走到明云见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了句:“可我不会养。”
“本王请人养,你只需说你喜欢否。”明云见道。
祝照抿嘴,甚是高兴,于是点头道:“喜欢。”
就因为祝照说了句喜欢,朱老板不知花了多少价钱买来的两只孔雀就都归文王府了,明云见也没说要给人家银钱算是买下的。
朱老板晚间宴请明云见与祝照二人,都与他们说了免州好玩儿之处,提及好几地,祝照全有兴趣。明云见整个五月都有空,有的是时间带她闲逛,只是祝照没想到,她与明云见到免州游玩,居然还能碰见周涟。
遇见周涟,是在祝照与明云见到达免州第十天,租了个画舫游湖观两岸烟柳时碰见的。
游了半日湖,祝照与明云见刚上岸边,这处人多,前头传来了喧闹声,突然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闪过,惊起叫声连连。
夜旗军将明云见与祝照护在其中,而周涟带着十几名部下,不伤及人群的情况下追了过去,到了祝照与明云见这处时,人就跟丢了。
第73章 玉佩
那黑影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隐没于人群中, 周涟也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明云见与祝照, 于是给了身后部下眼神,叫他们继续追过去, 自己定在原地没走了。
祝照还挽着明云见的胳膊,目光顺着人群同样看去的地方, 十几名身穿铠甲的男人因为有人群的阻隔所以身手算不了多灵活, 很快这处的喧嚣也消停了些许。
既然都碰到了, 没理由装作视若无睹, 故而周涟还是走到了明云见的跟前来,拱手行礼道了句:“文王殿下, 王妃。”
明云见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又问:“封易郡王怎会在此?”
“文王殿下应当清楚才是。”周涟眉心轻轻皱着,给了明云见一记不算和善的眼神, 要说他如何会在这个地方, 一切都要拜年前的景州之行所赐。
年前明云见奉命治水,后来在景州的山下遭遇难民拦路抢劫, 明云见与工部、户部还有礼部尚书苏家几人被困于山下,周涟带兵前去解救,也正是那一次, 周涟发现了景州山间似乎有私兵的迹象。
私兵营已经被撤,工部、户部众人早早离开, 明云见后来也带着祝照回到了京都,只有周涟一人与自己的部下留在了景州调查难民成匪的真正原因,以及景州山上私兵营的隐患。
便是顺着那条私兵营的路, 周涟耗了几个月的时间一路调查到了免州来。免州外也是一排山川,距离景州不过几百里路,如若是私兵营大规模迁徙应当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才是,只是对方实在是过于狡猾,周涟连续调查了几个月,也只能查到些许皮毛。
免州占地上千里,共有十几座城池,周涟带着部下在若水城中等了近半个月,才等来了一个接头人,那人是专门为私兵营的人于普通百姓中找意向投兵的,走的并非是正当路径。
周涟目前所知的,便是先前的私兵营经过这半年左右的时间已经扩大,且就在免州山外的某处暂时落脚。
他此番出来带的人不多,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一点点查办,如若没有找到私兵营的准确位置就调兵攻山,恐怕也会落入他人的圈套中。
这才有点儿突破,却没想到那接头人刁滑得很,周涟找了自己的一名部下假装想要投兵,那接头人蒙着面,只与周涟的部下说了几句话后便要离开。那人恐怕也是看着周涟的部下改不脱平日训练有素的习惯,不似普通种田汉,故而离开两人会面之处便开始跑。
周涟知晓自己已经败露了行迹,为了不让这人将消息传出,只能暂且先捉住他,却没想到那人的轻功极好,加上他对若水城的地势熟悉,钻入人群中便难以捉住。
十几人追捕的结果,便是闹得城中围着湖岸边观景的人传来一阵阵喧哗与惊讶,而后,就是与刚游完湖的明云见和祝照碰面了。
祝照也与周涟打了招呼,瞧见周围人多,喧闹还未停止,明云见眉心轻皱,不喜欢人声鼎沸,故而拉着祝照的手道:“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吧。”
祝照点头,回头看去,咦了声:“小松呢?”
“追去看了。”明云见道。
祝照这才朝周涟看去,又将视线落在明云见的身上,看来小松恐怕比周涟的手下跑得要快些。
湖边就有个较为气派的酒楼,这个时候不是用饭的时间,加上这酒楼吃喝的开销本就较高,故而明云见与祝照还有周涟一同进去时,里头并无几人。
酒楼三层,顶层平台较小,只能容下十几张桌子,靠窗的那边窗户尽开,窗沿外还挂着几个花盆,里面种了些精致的小野花儿,有些能攀上窗边来。
酒楼的伙计瞧出了这三人非富即贵,便立刻将他们引上了三楼,只要客人不多,便不把人安排上去打搅他们了。又给他们泡了两壶好茶送上,置办了糕点果盘就退下不打扰了。
祝照与明云见坐一桌,在酒楼三楼的中间位置,正好能面对着酒楼对面的湖泊,能瞧见湖岸绿柳如烟,湖中画舫如鱼。周涟方才就默不作声一并跟来了,坐在了三楼的角落里,他喝不惯茶的样子,刚让小二换了一壶酒,便面对着祝照方向,能看见明云见的背影,却也能与她对视。
祝照觉得奇怪,因为从方才湖边到现在,周涟朝她看了许多眼,意味不明,他算得上是个行军的粗人,这些视线也并未掩藏,明云见都能察觉,眉心一直皱着不悦了。
祝照尽量忽视对方的目光,往明云见这边躲了躲,以明云见的身躯遮蔽了对方,才小声地开口:“王爷知道封易郡王如何会在免州吗?”
“办事无能,被人牵着鼻子走来的吧。”明云见道。
祝照顿时噤声,已经很明显能感觉到明云见对周涟深深的敌意了。
“还是上回景州之事?”祝照问。
明云见点头,又说:“碰到他也算是倒霉了,本来今日还想与你游湖之后再去看画的,若水城内有一家字画店里头据说藏有百年前几位大师的真迹,本王已经谈妥能去鉴赏了,便被他这般打搅。”
祝照一时无言,其实她与明云见现下也可以去看画儿,只是小松已经追了过去,按照小松的轻功脚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带消息回来,他们还是在酒楼等消息为好。
“我对画画本无什么鉴赏能力,倒是今日游湖心情不错,方才还看见清湖水下几条小鱼儿吃糕点屑子,王爷你说这湖里的鱼儿好吃吗?”祝照扯开话题,叫明云见稍转好点儿心情。
他的眉心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祝照看着都替他难受,于是伸手过去,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明云见一怔,松开眉头道:“若水城湖中鱼还有些名气,晚间本王就带你尝尝。”
“好!”祝照应声。
一壶茶还没喝到一半,小松就回来了。
他几乎是跑上了酒楼三楼,站在楼梯间瞧见周涟居然也在,于是怔住,视线在周涟与明云见之间来回。
祝照见状,道:“王爷去忙,我就坐这儿看看风景。”
明云见嗯了声,又给了武奉一记眼神,这便与小松一同离开了酒楼三楼。
周涟见明云见走了,目光朝酒楼外看去,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竟无一个是自己的部下。可见那群人并未追上接头人,也未能及时将消息探来,他若想知道,恐怕还得让明云见卖他个人情了。
方才追了半天人,这回又喝了半壶酒,周涟背上起了点儿薄汗,于是不在意地将外衣脱下,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收紧,思量了会儿,还是起身朝祝照的方向走了过去。
酒楼三楼就剩下周涟、祝照与武奉三人。
祝照乖得很,说看风景就真的看风景,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由五月中的微风于脸上拂过,带着几缕湖水花香,沁人心脾。
周涟将要靠近祝照时,武奉将他拦在了两张桌子之外的位置。
祝照回眸,视线落在了周涟的身上,见他外衣褪下,里头穿着的是与他本人气质有些不符的青衫,这般颜色一般只有书生才好衬起的,与他人高马大的形象不一致。
淡水色的穗子随风飘起,祝照的视线一瞬凝固于周涟的腰间,瞧见那上头挂着的物件后呼吸停滞了片刻,思绪万千,复杂得很。最终几次呼吸之后,她才开口:“武奉,让封易郡王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与他说。”
武奉惊讶,回头看了祝照一眼,祝照对他道:“你就在楼梯口守着。”
武奉顿了顿,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收紧,他是奉明云见的命守着祝照的,可祝照又是王妃,等于半个主人,既然开口不得不从。故而武奉就站在了三楼楼梯口,一双眼几乎不眨地看着祝照与周涟,没有离开,但也听不见两人低声相谈。
周涟坐在方才明云见所坐的位置上,祝照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茶水和空杯,不知道要不要给周涟重新倒一杯茶,转念想了想,他们之间也没有那般熟稔,干脆不动道:“封易郡王找我要说什么?”
周涟眉心皱着,回想起方才在湖岸边看见祝照挽着明云见手臂的画面,以及方才二人的相处,眨了眨眼道:“这些话本不该我与王妃说的,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王妃莫要与文王过于亲近,你眼前的他并非全部的他。”
祝照万万没想到,周涟刚才当着夜旗军的面要找她,居然是要她疏远明云见,这算什么行径?太古怪了。
“那封易郡王了解全部的王爷吗?”祝照反问。
周涟抿嘴,摇头。
“你对我就这一句忠告?”祝照又问,周涟又是点头,当真直白坦率。
“这与我想的不一样。”祝照轻声笑了笑,只是笑容未达眼底,她带着点儿试探开口:“我还以为你过来要与我说的,会与祝家当年之事有关。”
周涟闻言,猛地朝她看去,祝照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开口心下忍不住有些颤动,她说:“封易郡王没立刻矢口否认你不知情,是否表示当年祝家一夜间倾覆,你多少知晓些内幕缘由?”
“我……”周涟顿了顿,他是武将出生,平日里少言寡语,看上去剖有城府的模样,但实际上如明云见当初所言那般,就是个直肠子,也不会撒谎。
他说不出他不知,但他也不能将他所知告诉祝照。
“当年之事牵连甚广,若是真心在意你之人,便会想方设法将你推出局外,而不是把你拉入局中。”周涟道:“文王当年的确是个谦谦君子,只是官海浮沉,权势惑人,如今的他是否还是当初的他谁也不知,加上你这般特殊身份,他未必不会利用你。”
“他有何能利用我的?”祝照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不得不说,被周涟一句话便戳中了心中痛处,但既然她决定相信明云见,便不能再往利用上去细想。
“我知你自幼聪慧,记忆非常。”周涟说。
祝照不自在地端起桌面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只是茶叶被水泡了太长时间,早就失了滋味,水冷了,也变得苦涩了。
祝照皱眉的那瞬,周涟自然地从袖中取出一包糖果,里面放的是三粒粽子糖,于他松手时摊开在了桌面上。
祝照看着那三粒粽子糖,记忆飘忽,回到了许久以前。
兄长不爱吃糖,唯一能尝的,就是粽子糖。
祝晓此生画过许多画,画得最小最用心的一副便只有一块玉佩大小,那是两张薄薄的纸,他用最好的彩料涂抹出两幅颜色。一幅是云破日出,天拂晓,一幅是风过江浪,水涟漪,那两幅画中间藏了一根红线,由两片极为纯澈的透明玉质夹在一起,成了个特殊的玉佩。
那玉佩是祝晓亲手做的,耗功半年,祝照当时觉得好看,还曾趴在他的书桌上抢来玩儿过,结果被祝晓紧张地收了回去,又将她抱在怀中说故事给她听。
祝照当时的心思不在故事上,而在那好看的玉佩上,她问过:“哥哥的玉佩是要送人的吗?”
“嗯。”祝晓道:“因为已经有要送的人,所以不能算作我的东西了,长宁不可乱动知道吗?”
祝照应声,当时不知这两幅画的意思,也不懂祝晓能将这玉佩送给谁。
是他宫中的侍卫好友,还是他时常去字画社切磋的画师,但她绝想不到,这玉佩会出现在仅去过祝家三次,与祝晓看上去并不怎熟悉的周涟腰上。
祝照在今日之前,甚至都不能断定祝晓与周涟算得上是朋友。
也正是因为她记得这枚重要的玉佩,才会让周涟坐在对面。
祝照心中有些犹豫,明云见让她藏起的秘密,眼前之人又是否值得告知呢?她不想怀抱着一个他人想要知道的信息永远处于被动,尤其是如今的京都并不是表面看过去的那般风平浪静。
祝照顿了顿,最终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封易郡王与我兄长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