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王爷的目的,与我的目的,从某些情况来说是一样的。”祝照从进小厅坐下之后,双手便一直放在膝盖上,不禁捏着膝盖前的裙摆,此时她才能松一口气,将双手放开,那裙子上头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了一片。
她原先担心明云见与她的目的不同,依今日宫中钱夫人所言,还有方才明云见所答,祝照几乎可以肯定,祝家之死是嵘亲王一手造成。
所谓背叛,祝照不清楚缘由,但嵘亲王害了祝家,只手遮天在她这里已成事实。她伤不了嵘亲王,就连明云见都不能撼动对方,但她可伤嵘亲王的羽翼,正如明云见所做的那样。
祝照心中思虑许多,几乎不记得眼前还坐着个人了。
明云见却借着窗外日落之辉,望着祝照的脸,他能从她的脸上看见愁容,也能看见些许解开心结后的释然。也许对于祝照而言,知道真相能叫她少些压抑,理清缘由能让她更加坚强,可对于明云见而言,他更希望祝照能远离权势之争,莫要沾染这片染缸半分。
弄权,并不有趣,反而伤人伤己。
“小长宁。”明云见开口时,声音有些哑,祝照一怔回神,讷讷地望着他。
明云见看着她的双眼,他眼中有半片日落的光,金色的撒在了睫毛上,衬得他整张脸都显得分外柔和、真诚。
明云见道:“知至少,比知之好,你可知道?”
祝照的心口突然觉得一酸,像是被人触及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她知道,明云见为她好,才会提醒她,即便知事,也莫要惹事。
祝照端着圆凳朝明云见凑近了些,她拉着对方的手,下巴微抬,也叫自己看上去真诚可信:“我知晓,我才不傻,不会叫自己误入险境的,倒是王爷日后在朝中见到嵘亲王,避着他些。”
能在京都一夜灭门还能消灭痕迹的人,可怕得很。
明云见有些无奈,分明是他提醒她,怎么反过来却成了她提醒他了。
祝照见他眸色柔了几分,不再如方才那般严肃,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坐着凳子有些不安分,圆凳子一角翘起,祝照自然而然地朝明云见怀中倾了几分,也叫彼此的脸更近了一步。
两两相望,心中怦然。
明云见心中有些庆幸,庆幸她能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
“王爷你说,我们现下,可算是心腹之交了?”祝照伸手指了指明云见,又指了指自己:“我可将心事说与王爷听,王爷也可将心事说与我听。”
明云见睫毛轻颤,祝照脸颊微微泛红,似是害羞:“人说心是最柔软之处,一句话便可中伤。如今我与王爷一样,将自己的心颤颤交出,从今以后,我对王爷不存秘密,只要你问,我必答。但我这样的一颗心,尤为脆弱,生怕破了坏了,王爷能接否?”
她说这话时,因为过于紧张,故而抓着明云见的手稍稍有些用力。
这力度仿若抓在了明云见的心口上,叫他一瞬有些呼吸不得,全心全意的心,不留退路,毫无秘密,这样的感情便是他最为渴求的真诚真挚,但也同样,叫明云见踌躇胆怯了。
明云见对祝照说过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祝照从未与他直白言表过爱意。
今日这番话,胜过千万句表白。
祝照的心中也有些庆幸,庆幸当年祝家之事是嵘亲王所为,终究与明云见无关。
她还在等明云家的答案,只是这等待的时间,比她预想的长了些,或许……只是她太过在意,呼吸都不敢,故而才觉得时间过去很快。
祝照没有抬头,直到额上落下轻柔一吻她才回神,抬首望去,正瞧见明云见的脸侧一圈金色柔光,除了看她的一双眼之外,其余都被照得模糊,而那双眼中的她,分外清晰。
明云见道:“小长宁的心本王收好了。”
祝照咧嘴笑着,明云见又道:“但本王要纠正你一句,你我之间不是心腹之交,是尔汝之交。”
祝照唔了声,点头算是知晓了,尔汝之交,便是比心腹之交更为亲密,是男女爱慕的交情呗。
明云见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正欲再亲一口,收拾好饰品的桃芝正从后面过来,小碎步跨入了小厅,瞧见明云见与祝照双唇就差一寸贴上,连忙转身跑了回去。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二人,桃芝还丢了一句:“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祝照扑哧一声笑出,压低声音,与明云见道:“改日续之。”
看来的这一眼,直击明云见心头,爱不忍释。
第80章 涂楠
次日一早, 祝照又得静太后宣入宫中, 陪她吃一顿便饭。
昨日静太后寿宴,来贺寿的官夫人与王妃嫔妃众多, 静太后没机会与祝照多亲近,其实她更喜静, 不喜那么多人围在一起的热闹。故而今日静太后自己让宫中小膳房里准备了一些菜, 宴请祝照入宫, 就她与明子秋, 加上小皇帝而已。
明云见得知祝照要入宫,便让府里人准备了马车, 自己也坐在马车上陪着祝照走一路。
祝照今天没打扮得与昨日一样,便是一身规矩服装,发饰减少了些, 上了马车后便与明云见说话, 两人一路聊到了宫门前,明云见又先下车, 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正巧金门军统领古樊路过,看见明云见抱着祝照下了马车没舍得松手,两人又交耳了两句, 显得亲昵。于是他停下脚步没有特意上前,拳头抵在唇上干咳了一声, 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气氛。
祝照自然知道这里必然有人看向他们俩,至少那守宫门的两名金门军是朝他们看了好几眼了。但明云见又与祝照说了一些话,问她晚间归来时有无想吃的东西, 他今日会去街上一趟,又说带茶楼的糕点,又说去酒风十里买一碗鸡蛋羹的。
祝照尚未回完,便见古樊站定在明云见身后了。
明云见的双手搂着祝照的纤腰,两人身量相差一些,祝照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抵在明云见的心口上,脸颊红扑扑的,小嘴抿着。
“古统领,许久未见了。”明云见道。
古樊点头一笑,开口:“下官今早去了文王府,才知道文王与王妃早一步离开,骑着马一路跟到了宫门前,可是特地寻文王而来的。”
明云见挑眉,问他:“古统领找本王有何事?”
古樊一怔,朝祝照看去,明云见倒是没有避着祝照的意思,不过祝照估摸着时间也不早,还是稍稍用力推开了对方,轻声道:“我还要去赴太后的宴,王爷也去忙吧。”
说完这话,祝照对古樊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古樊同样颔首以回。
入了宫中,祝照才松了口气,她知晓古樊不是一般人,他是金门军统领,京都中几色军与夜旗军,人数加在一起也没有金门军多。
金门军几万人,是皇城守卫军,金门军中一个编位,恐怕都比青门军的统领说话要占分量些,古樊是金门军的统领,身份地位自然不能以寻常统领来比,他便是不与祝照打招呼,明云见也不能甩脸的。
到了太后处,祝照还未入院子就能听见明子秋的声音,明子秋不知得了什么有趣玩意儿,高兴得咯咯直笑。
廊边转角一株芭蕉树挡了视线,祝照抬手掀开挂下的半片芭蕉叶,正瞧见院中花团锦簇,一棵巨大的枫杨树树干歪歪,挡出了大片阴凉地。太后正坐在阴凉地的太师椅上,手上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明子秋则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捧着一颗夜明珠,足有鸽子蛋那般大,圆润光洁,于阳光下都能发光。
这颗夜明珠是小皇帝送给太后的寿礼,结果被太后转手送给了明子秋,明子秋当然高兴,只是小皇帝坐在一旁有些无奈道:“母后太宠阿姊了,朕送给母后的礼,都被阿姊拿去玩儿了。”
静太后道:“这东西摆在我宫中只有积灰,倒是放在子秋手上能得一些爱惜。”
明子秋对着明子豫吐了吐舌头,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祝照走出,到了三人跟前,对明子豫与静太后行礼后,又立刻被明子秋拉了起来。
明子秋得了个宝贝,忍不住炫耀:“皇婶,你快看!这颗珍珠大不大?”
祝照笑道:“我老远走来就被晃了眼了,这般大的珍珠,你可得好好藏着,弄丢就可惜了。”
“才不会,这么大的珍珠,就是丢了夜里也能瞧见的。”明子秋说话间,宫女就已经端来了椅子让祝照坐下,祝照朝明子豫看了一眼,得了对方的准,这才坐下与他们一同闲聊。
几番闲聊不知如何提到了朝事上去,明子豫说后年祭祀,这祭祀台的路还得继续修下去才好,他心中属意的人选还是明云见,只是明云见总贪玩,不喜把心思花在正事儿上。
如此一说,明子豫就朝祝照看,祝照有些尴尬,脑海中突然起了个自己不知何时成了红颜祸水的念头,难道文王不正经,都是被她耽误的不成?
但显然,在明子豫的眼中,祝照就是让明云见不务正业之人,毕竟明云见每回推辞,都拿祝照当借口。
明子秋听到这儿,笑着点头:“就是就是,皇叔还说想早早与皇婶要给小世子呢!”
祝照桌子底下的手扯了扯明子秋的袖子,这么一提,静太后倒是想起来一事,于是朝明子豫看去:“皇帝今年也有十五了,后宫的几位嫔妃都无喜欢的吗?”
明子豫一怔,他分明是在说明云见不好,怎么突然将矛头转到自己身上了?
静太后道:“皇室子嗣也是大事,就连文王都知要世子了,皇帝难道就不想想是时候要个皇子吗?朝堂之事哀家不管,祭祀台修路由谁去办哀家也不懂,但皇帝的家室哀家还能说上两句。”
明子豫瞥开视线道:“母后……”
静太后叹了口气,打断明子豫的话:“哀家知晓,宫里这些都是早年哀家为你选的人,你不喜欢,不如等休沐之后,叫礼部为你筹备,你再挑几个顺眼的人入宫陪着可好?”
明子秋点头:“就是就是!你也不小了。”
明子豫瞪明子秋一眼,像是捉住了机会,连忙道:“母后与其想朕的事,倒不如为阿姊多操心操心吧,后宫那边朕会过去,但阿姊今日年到十七,再几日也是生辰了,母后不打算为阿姊挑选几名青年才俊吗?”
明子秋脸上顿时一红,手里拿着的夜明珠也不玩儿了,她连忙道:“与我何干?”
明子豫越说,越觉得有礼:“虽说大周公主成亲都迟,但阿姊的婚事的确可以着手准备了,朝中几位大臣之子也有能干的,不如朕明日便叫人挑几个名单来给母后过目?”
明子秋连忙道:“不可以不可以!我才不想嫁人呢!”
祝照见他们将话都扯开了,也未提自己,终于松了口气,心想回去王府要不要提醒明云见两句,如今小皇帝对他还是信任为多,夜旗军也不归文王府管了,总得拿着点儿什么实权在手上才行。
如此一想,她便微微出神,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像是一直在聆听几人说话,或者说……是明子秋与明子豫两人斗嘴。
视线晃过,祝照一怔,便见长廊尽头,涂楠靠着红漆柱子站着,方才她来时涂楠还原地发呆,现下一双眼透过芭蕉树直直地朝这边看来,正望着明子秋的背影。
祝照瞧见涂楠的腰间,挂着一个极丑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的是一团黑,远看像是两只大老鼠,不过祝照知晓,那是明子秋在文王府住几日时,陪着她绣的春燕。
当时被明子秋随手扔给涂楠了,却没想到涂楠又自己缝好了,成了个荷包戴在身上。
“阿姊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朕可是说了好几个不错的对象,阿姊既然都不喜欢,不如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朕去给你找来!”明子豫见明子秋已经说不过自己,顿时笑道:“还是说阿姊已经心有所属?这也好办,朕给你赐婚!”
“好了好了!”静太后听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在不耐烦道:“子秋的婚事皇帝便不必着急了,哀家也没想过这两年将她嫁出,大公主与二公主,哪个不是十九二十才设公主府出嫁的?况且子秋才回来大半年,哀家舍不得就让她出去了。”
明子秋听了静太后的话,顿时越过祝照抱着静太后的胳膊撒娇:“还是母后好!子豫一点儿也不与我亲!就想着将我嫁出去!”
“是陛下!”静太后提醒,明子秋才道:“陛下不喜欢阿姊。”
明子豫被她说得无法,又见静太后不似是玩笑,只是眉心轻皱,没再将这话说下去。
祝照也奇怪,其实按照明子秋的年龄,早是该准备亲事的时候了,京中女子大多十五订婚,十七、八就成婚的,明子秋现下嫁出不算迟,但也不算早。
至少祝照便是,比她还小,便已经嫁人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明子秋早年身体不好在宫外待了几年,她又是静太后第一个孩子,必定宠爱得很,这才刚回宫未到一年便急着嫁出去是舍不得,等明年再为她谈婚论嫁也来得及。
在宫中与静太后用了饭后,明子豫便离开要去处理公事了,留着祝照与明子秋两人陪在太后身侧,静太后还为祝照准备了她喜欢吃的榛子酥,光是一下午就吃了半盘,晚间回到王府祝照都不觉得饿。
马车到了王府,天又将黑。
祝照长舒一口气,回月棠院的路上心中还有些可惜。
涂楠比明子秋大几岁,但自小就在明子秋的景华宫前当侍卫,后来明子秋生病,也是他陪着明子秋去寺庙护她安全的,如今涂楠年过二十尚未娶妻,一直留在明子秋的身边,分明有晋升机会也未改变,他的心思,显而易见。
今日小皇帝的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明子秋迟早要出嫁,但凭着涂楠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娶公主。
祝照也看得出,明子秋喜欢涂楠,依赖涂楠,她只是玩心未定,不能开口为自己做主,否则他们俩便是两情相悦,或可破例。
明云见才从兰景阁内出来,便见到回府的祝照,他脸上扬着笑,正欲上前,却发现祝照正在想事,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顺路走,也未发现前方有人,于是明云见双手微微张开,拦在了长廊中间。
他瞧着两人之间距离,十步、九步……三、二、一……
祝照生生地在撞入明云见怀中的前一刻停下脚步,她瞧见了前方衣摆,疑惑怎会有人拦在自己前头,讷讷抬头看去,便见明云见的笑脸。
明云见瞧她未动,自己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中,轻声问了句:“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我……”祝照瞧见明云见身后从花窗边走过的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明云见改牵着她的手了,她才道:“我在想子秋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