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静太后知晓明子秋不在宫中, 第一时间便问了祝照,祝照对此一无所知之后她便将明子秋离宫之事告诉了小皇帝。非但是小皇帝在找明子秋的下落, 就是静太后也在搜寻,只是皇家搜寻慕华公主的队伍出去后便没带什么好消息回来过, 最终在京都城内外所有地方都找遍了, 也没有明子秋的踪迹。
哪怕静太后再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这时也得认了, 明子秋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些天小皇帝为了瞒住明子秋的事,想方设法给太后找其他的事情忙碌, 好转移她的视线,但纸包不住火,皇家搜寻的队伍回来之后, 明子秋便落得个生死未卜的结局。
小皇帝说, 如若一个月后再没有明子秋的消息,便直接对外宣布慕华公主病重过世, 静太后仍旧不肯放弃,说要将告示贴满整个大周的土地,也要将明子秋找到。
便是夜里与小皇帝说了这番话后, 静太后伤心过度晕倒在乾政厅,后来被宫人抬回了寝殿内, 太医诊断后说是她积郁已久,需得配合着药物好好休养,这段时间还是莫要再让静太后想起慕华公主。
小皇帝为了缓和静太后的心情, 便在静太后住的宫殿里添置了许多这个季节开的花儿,红白掌两种花排在了院子长廊边上,几步便是一坛,即便如此,静太后一个人待着也容易胡思乱想,没两天,祝照便收到了让她入宫的消息。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内侍省特地选了一百零八盆色彩各异的优种菊花送到了御花园中,专供嫔妃与太后欣赏。
小皇帝也借着赏菊的由头,让官夫人入宫陪着太后在花园中转转,也好开解太后的心情。
祝照早两日就听说太后病倒了,却一直不敢入宫去见她,其实明子秋的事在她心里也是一根针,稍稍触碰便能扯得锥心之疼。她不太敢面对太后,静太后对她很好,从她年幼时便一直照顾着她,后来祝照回到京都,也是静太后多加照拂,她隐瞒了明子秋的死,心中始终亏欠太后。
果然,祝照入宫后才刚看见静太后,两人一碰面,太后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这几日病得较重,天气还热着便吹不得风,倚靠在观赏花园景致长亭内的太师椅上。长亭内还摆了其他座处,都是让王妃、郡王妃陪着太后一起坐的,其他的官夫人与妃嫔便都站在一旁。
祝照自见到静太后的眼泪便不敢直视她,眼神一直躲闪着,被太后拉着说了许多话。
她之前入宫,一直都觉得静太后还很年轻,至少与嵘亲王侧妃和赞亲王妃比起来,静太后的确没那么年长,可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便将她蹉跎得老了十来岁。
“子秋是哀家最舍不得的,本就在宫外养了几年病,回宫还不到一年,便出了这等事情,哀家心里痛啊。”静太后抓着祝照的手微微用力,她的脸色苍白,恐怕是这几日哭得频繁,故而眼睛有些肿。
“长宁,你说子秋怎么会这么不听话,居然偷偷跑出宫去!她素来不守规矩,若是真的想出宫玩,与哀家说一声,多求哀家几次哀家也就同意了!偏偏……偏偏要私自出宫,身边也没带几个人,如今让哀家上哪儿去找她?子秋,子秋啊……”静太后以手帕掩面,抹去眼角的泪水:“你与子秋一同长大,你必能理解哀家的心。”
祝照点头,在静太后的背上轻轻抚着,低声安慰:“妾知晓,太后莫要太伤心了,子秋她、她一定会没事的。”
祝照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哽咽,她不敢哭,她怕自己一哭便要崩溃,坚守着的理智一旦松懈,见太后失去女儿这般可怜,会忍不住将真相告知。
祝照深知,她只能看着静太后为明子秋担心夜不能寐,除了安慰,不能有任何其他表态,越是如此,祝照就越是揪心。
小皇帝邀来入宫的官夫人都知道,她们不过是陪着静太后打发时间的消遣,见静太后哭得伤心,又自问没有祝照与静太后那般亲近的关系,便不去靠近打扰,只等着静太后不再落泪,心情好些了,再去不咸不淡地宽慰几句。
祝照说了许多明子秋的好话,头一次觉得在静太后面前也需如此警惕,好不容易将静太后安慰好了,静太后也知许多官夫人都在长亭外,便与宫女回宫整理仪容,稍后再来赏菊。
太后走后,祝照坐在长廊内,这些官夫人中没有她较为熟悉的,她心情不好,也不愿与人打招呼。
望着静太后留给她的座位上与其他人不同,有一个软垫,一旁的圆桌摆着的也不是葡萄瓜果,而是榛子酥与茉莉花茶,祝照心中分外不是滋味儿。
人家真心待她,她却如此冷漠。
祝照本就打算安静地坐在长廊等静太后回来,再陪太后逛逛花园,最后出宫回府的,却没想到她没去找人,倒是有人主动来找她了。
穿着紫衫罗裙的人晃动脚步站定在祝照跟前,祝照正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尾,抬眸看去,便见面上挂着淡淡笑意的苏雨媚。
祝照与她就这样看着,片刻后苏雨媚也没开口,祝照便挪开了视线,微微皱眉不太自在。
“文王妃可真叫我刮目相看。”苏雨媚突然开口,便坐在祝照的身侧。
祝照不愿挨着她太近,转了方向看向另一边的绿菊,苏雨媚继续道:“听说慕华公主与你自小相识,你们除了王妃与公主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的挚友,如今挚友生死未卜,文王妃为了安慰太后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流,当真叫我惊讶。”
“文王妃年纪尚轻,本不易隐忍,现下却能处之怡然,如何能叫人不刮目相看。”苏雨媚说完,祝照回头朝她瞥了一眼。
长亭与放菊花的院子还有些距离,方才在花间穿梭的几个官夫人的脸祝照都不怎么能看得清,苏雨媚却知晓她一滴眼泪没流,可见是特地观察了她许久。
“我流不流泪,与郡王妃有何关系?”祝照反问。
苏雨媚笑了笑,单手撑着下巴,见祝照排斥她又故意朝前倾了几分:“我原以为你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倒是还有几分稳重,不过如你现在这般还不够。”
“不够什么?”祝照皱眉。
苏雨媚低声道:“不够资格留在文王身边。”
她眉目坦然,又有几分得意:“文王是要成大事的人,将来能站在文王身边的女人,光是心志坚强可不行,文采谋略、心计格局都不能太小,依我看……你还稚嫩了些。”
祝照嘴唇微抿,一眼望入苏雨媚的眼底,将她这句话又想了一遍。
她不知苏雨媚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她打听到了什么祝照现下还不知的、关于明云见的消息。明云见的计划与将来,他的目的如何,祝照很少过问,也不愿去深猜,但眼下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苏雨媚显然对明云见还不死心。
她虽没有直说,却侧面让祝照知难而退,祝照只觉得好笑,她有何需要知难而退的?什么叫将来站在文王身边的女人?
过去没有,如今是她,将来自然也就只能是她。
况且前不久明云见还与她说过,莫要打纳侧妃纳妾的念头,他自己都不乐意王府多个女人,如今却有别人家的女人惦记起文王府后院的房子来了。
祝照挑眉,扯了个笑容:“我稚嫩,那郡王妃觉得……如你这般将要三十的女人,可有资格啊?”
苏雨媚一怔,祝照紧接着又道:“是本王妃说错话了,郡王妃风韵犹存,自然多的是人上赶着倾慕呢。你这般好,文采斐然又足智多谋的,只可惜封易郡王没能瞧见,也不够懂你。”
明云见曾说过,苏雨媚心气高,受不得人批评。她十几岁时被人批评了一首诗便闹得人尽皆知,更何况现下直接被人讽刺了年龄又讥笑了与周涟夫妻关系不和,实在坐不住了。
“文王妃说话注意着些!”苏雨媚站起来便伸手指着祝照:“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根本轮不到我放在眼里!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今日我所言皆是事实!”
苏雨媚急了,祝照便更坦然了:“郡王妃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好,也还请郡王妃莫要把我家夫君放在眼里,他在京中无权无势的,消受不起才女的倾慕。说来前段时日我倒是的确提过要给文王纳妾的话,他说若是我敢替他纳妾,他就将妾室腿打折了丢出王府去,啧啧……”
苏雨媚还未开口,祝照转了话风又道:“不过文王府的后院也没空着,养着猫儿啊、孔雀啊、鸟儿啊之类的玩意儿,我想也不会有人愿意过来与‘禽兽牲畜’抢住的地方哦?否则岂不是与‘禽兽牲畜’无异了?”
“你……你!!”苏雨媚被她一席指桑骂槐的话气得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旁边听了一半的贤亲王妃扑哧一声笑起来,实在没忍住道:“郡王妃是做了什么事惹到文王妃了?她的脾气去年周大夫的寿辰宴上有目共睹的,受不得一点儿委屈,否则必然严辞反讥!”
贤亲王妃眼看苏雨媚的脸色已然难看,连忙改口:“啊呀啊呀,我可不该助长她这样损人的风气,文王妃,你这脾气不太好,与平日大不相同,该不会是腹中有了吧?我怀子时,便如你这般像吞了炮仗似的。”
祝照蓦然被她说得脸红,又连忙摆手道:“姐姐别乱说!没有的事……”
贤亲王这话正被归来的太后听见,又问:“什么有了?长宁有了?”
“没有没有!太后别听贤亲王妃胡说!”祝照摇头,贤亲王妃显然是与她玩笑,见她当真,顿时笑了起来,挥了挥手便走了。
苏雨媚也在这儿待不下去,行礼后转身便走。
倒是太后拉着祝照又反复问了她两遍,祝照都否认了,她才说:“你成亲将要一年了,也该为文王添个一儿半女的,日后千万不要冒失,常叫府里大夫把脉。”
“知道了。”祝照抿嘴。
赏菊结束后,祝照便要回文王府,太后知道她要走,特地让宫女拿了个食盒过来,里面装了两盒榛子酥,说是见她在宫里没吃两口,便让她带回去吃。
祝照领了食盒,回去的路上她捧着食盒坐在马车内,又回想起太后将榛子酥交到她手上的和蔼模样,心中不忍,没克制泛起酸涩。
眼泪落了两滴就被祝照抹去,她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榛子酥吃下后,心中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替明子秋好好孝敬太后,这也算是她对明子秋的补偿。
第96章 沐浴
祝照的马车回到文王府后, 明云见是特地来府门前迎接的。
他这几日胳膊恢复的状态不错, 倒是勉强能拿一些轻便的东西,只是仍旧不能大幅度的弯曲, 大夫让他就垂着手,莫要乱动最好。
祝照下车时小松都跑去车后拿踩脚凳了, 提着踩脚凳转身, 明云见就已经单手将祝照抱下了马车, 顺便对她说了句:“清瘦了些, 晚上多吃点。”
祝照捂着脸,落地后再看了一眼明云见的手臂, 又道:“我每天都吃很多的……方才来的路上还吃了几块榛子酥呢。”
“什么榛子酥?”明云见问时,小松已经将马车内放着的食盒拿出来了。
祝照道:“我年幼时入宫,喜欢吃静太后身边宫女所做的榛子酥, 太后一直记着这个事儿, 所以每回入宫她都会做一些让我吃。”
明云见朝食盒上瞥了一眼,那食盒做的精巧, 外头还有一层红漆,上面螺钿的花纹是两个桃子。榛子酥过甜油大,明云见向来不爱吃, 故而也就只是看了一眼,叮嘱祝照一句:“天没凉下来, 放了两天还没吃完就不许吃,免得坏了肚子。”
“知道了。”祝照牵着明云见的手,拉他一起小跑回府里, 又道:“我路上吃了几块嘴里干得很,极想喝水,走快些!”
那几个榛子酥过甜,的确有些腻人,祝照晚饭暂且吃不下,便让月棠院内的小厨房安排在沐浴之后端到房间里来吃。
明云见陪着她,两人便先沐浴。
明云见的伤还没好全,先前躺在床上不算,后来能起身沐浴了,都是祝照帮他的。饶是面对过明云见许多次,祝照每每见他脱光衣裳的样子都忍不住脸红,然后瞥开视线不敢乱看。
浴桶内的水温刚好,大夫为了让他的伤好得更快,还在水里放了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药味儿闻起来较为苦涩,故而祝照让明云见先入水桶泡着,自己背对着他燃了清甜味道的香。
明云见头发半散下,整个人有些慵懒地靠在了浴桶边上,右臂搭在了桶侧,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被划伤的那一条痕迹周围还是青紫色的。肩上的伤口最严重的,到现在稍有不慎还是会流血。
大夫为了帮他取箭,肩膀上有一小块肉都被剜去了,淤青包裹着半边肩头,祝照不敢触碰,只能拿手舀了点儿水洒在上面,然后替他擦另外一条胳膊。
明云见略微歪着头看向她,见她眉心轻皱,已经多次朝自己的伤口瞥来,于是左手捏着祝照的脸颊,沾了她半边脸的水。
祝照唔了声,抬头有些无辜地看向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对方了,口齿不清问:“是弄疼你了吗?”
“本王捏疼你了吗?”明云见见她还想着自己的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说话也不禁放缓了语调,又改为轻轻抚摸过方才捏她的地方。
祝照摇了摇头,拿着毛巾面颊通红地擦着明云见的胸膛,眨了眨眼又说:“今日在宫里,我碰见了封易郡王妃,她与我说了许多话。”
明云见的眉毛微微皱了一瞬,目光几乎立刻落在了祝照的脸上,瞧见祝照半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上溅了几滴水,好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他才道:“她说什么了?”
“也没说几句话,大约都是我在说……”祝照回想,苏雨媚那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最后还是被她给讥讽回来了:“但有一句话她说了我还觉得挺不高兴的,她认为,日后能站在王爷身边的人不是我。”
祝照抬头看向明云见,下巴磕在他的手臂上问:“是我年纪轻,所以不够资格站在王爷身边吗?”
明云见抚着祝照的脸,轻声笑了笑:“如若不是你,还能是谁呢?不过本王也的确没想过要你站在我身边,你只要能一直陪着我,信任我就好,并肩而行的人需要分担的更多,本王特立独行惯了。”
明云见话中有话,祝照听得出来,他大约是有一些计划要去实行的。
苏雨媚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她知道的事,或许是关于朝廷势力上的,祝照想问两句,可还是将这想法压了下来。
若是明云见觉得能与她说的话,无需她开口问,他也会主动说。
明云见的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浴桶边,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低声道了句:“日后苏雨媚的话你便当没听见,她若对你不好,或欺负了你,你回来告诉我,我会替你把这口气还给苏家。”
祝照不禁笑出了声:“王爷这般护着我,就不怕我恃宠而骄出门去闯祸?”
“你若是能闯祸回来,本王心中还有些高兴,长宁,有时你太过懂事,反而让我看得心疼,在我面前,你便表露本性,随性而为就好。”明云见说着,末了又添一句;“在他人跟前也一样。”
祝照揉了揉略微泛红的耳朵,抓着毛巾的手微微收紧,她垂着头替明云见擦好了胸膛便擦腹部,心里胡思乱想着明云见的身量真是很高,也难怪要换个这么大的浴桶,否则还装不下他的腿。
“你今日与本王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吃醋?”明云见突然问她,祝照轻轻啊了声,瞥过眼。
明云见却笑意更浓:“本王就说,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苏雨媚,过去的事,小长宁还记在心上吗?”
明云见说话时,不自觉地朝她靠近,带着灼热的呼吸,像是无形的压力在周围扩散。祝照略微缩着肩膀,低声道了句:“你、你过去的事我都知晓,虽未见过,但都听过许多回了,又、又不是刻意非要记在心上的。”
明云见的鼻尖蹭到了祝照的脸,她原先在水中替他擦身的手微微一颤,还没抽回,就被明云见的左手抓住,带着试探性地引路至下。
祝照的耳尖通红得如要滴血般,她一双眼睁得很大,眼中含了些许生理泪水,睫毛轻轻颤动,嘴唇紧抿着,羞怯地望着明云见越来越近的脸。
对方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眼神试探,就差写了‘帮我’两个字。
明云见水中左手包裹着祝照的小手,他声音略微沙哑地低求了一句:“长宁。”
祝照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空白,满眼能瞧见的都是明云见那双带着些微笑意的桃花眼,他的双眼里倒映出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其实于明云见的眼里,祝照现在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红彤彤地等人摘下,只是她的双眼盛了点儿委屈与羞赧,可怜如小鹿,让明云见心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