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辛和文昭到了淮南可算彻底解放了天性,成天往吴青那处跑,文椒跟他再三确认了不会妨碍他办差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文椒探头朝院子望去,果然没有两人的身影。
庆州一日冷过一日,纵是文椒早早置办了上好的棉衣软裘,推开门的一刹那还是被冻得打了个颤。这样的日子吃火锅正正好,吴伯昨日便交代了她早些过去,炭炉旁边到底要热一些。
文椒抱着暖炉步子又快了些,才走到两座宅子相接的月门处,忽觉眼前有一白点,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睫上。她微微抬起头,点点白星自天际飘落下来,或落在枝头,或坠入地里。
是雪。
文椒拂去睫毛上要掉不掉的雪粒,迈步往前去。才刚踏入院子,便被文泽辛和文昭兴奋的声音淹没:“姐姐快看,落雪了!”
文椒先是与跟着他们身后的吴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才由着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她往里走去。吴伯见了她,也扬起笑脸来,“快进来坐,瞧个新鲜便罢了,待会儿雪下得大了小心着了凉。”
两个小童听了这话反而更加兴奋,“雪还会下得再大些么?”吴伯自然哄着他们道:“吃过饭这雪就大了,待会儿让你们吴大哥领着堆雪玩罢。”
吴青应了是,手比划到腰际,跟文泽辛二人炫耀着自己以前堆过一人高的雪熊,引得满室的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江祁落座在上首处,星眸半垂,指尖捏着一个信封不发一言,与这一堂的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卫戎便在这时跨过门槛,径自坐在江祁身侧,“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常要早不少。”
江祁似有心事并未搭腔,卫戎也早习惯了他这样的性子,听了会儿吴青等人的说笑声,也凑过去道:“堆雪?这个我可在行。”一句话勾得文泽辛两人的眼睛更亮几分,大约他今日心情也不错,顺着几人的吹捧也讲起他的“丰功伟绩”来。
一顿饭便这样吵吵闹闹地过去。
饭后,吴青果然兑现承诺,接过扫帚和簸箕便要去扫雪。文椒怕冷,便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只接过一个矮凳坐在门前看。
不多会儿吴青便在院中树下积起一座小山高的雪来,他先用手环抱一团雪放在一侧,掌心这边压压那边捏捏,先团出一个圆球来。
吴青侧脸看向在一旁紧张兮兮的两人,问道:“要堆个什么?”
文泽辛看看吴青脚边的雪团,又扭头看看文椒,兴奋道:“堆姐姐!”
文昭也跟着喊,“堆文姐姐,要堆姐姐这样好看的雪人。”
文椒看着吴青一瞬间有些为难的脸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别听他俩的,给他们堆个熊就是了。”就吴青这脸色,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堆不出来的了。
偏偏文泽辛两人不肯,摇着吴青的手臂大喊,“就要姐姐,吴大哥快堆吧。”吴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求救地看向屋内。
大概心诚则灵,文椒还未开口,先有人救了吴青一把:“这个吴青堆不了,他也就能堆只熊了,这个还得高人出手。”
江祁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出声的自然是卫戎了。
文泽辛两人对着他可不敢跟对吴青一样肆意玩闹了,一瞬间两人声音都有些闷,“那好吧,那就堆一只熊吧。”
卫戎正折起袖子呢,听了这话不由高声道:“让吴青捏个人形就是,脸我来。”文椒闻言转头去看他,又听卫戎道:“放心,捏丑了丑的也是雪人不是你。”
文椒脸适时地有些红,声如细蚊应了声,“嗯。”
江祁将信封丢进火盆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卫戎方才瞧见了信封上的字,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这时也就由他去了。
文椒坐在门前任几人端详了好一会儿,见吴青和卫戎一会捏一会揉搓,约两刻钟的功夫竟真的捏了个圆球身子的文娇娇来,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实的讶然:“还真成了?”
卫戎挑眉,调侃道:“这是自然,我这功夫还是跟做冰雕的师傅学来的,像吧?”
“像。”文椒莞尔。
“要是有颜色就好了,白白的,到底是没有姐姐漂亮的。”文昭小姑娘心态,将文椒与那雪人对比了会儿,挑出毛病来。
卫戎也叉起手来打量了一会,嗯,确实素了些。文娇娇今日穿得一身青衣,头上簪了一根红宝石钗。
文椒被卫戎盯得有些不自在地往旁挪了挪,卫戎顺着她移动的方向往右侧看去,心生一计。
少年人足尖一踩,一道黑色身影向前掠去,不过一眨眼又回到了原地。卫戎捧着一小截树枝,两指一并捏下枝头一朵黄色腊梅来,轻轻将其嵌在雪人头顶。
他稍稍侧身朝坐在门口的青色身影笑道,“颜色正好。”
文椒也笑着附和,“真好。”
吴青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好在卫戎很快背起手来往屋里走去,“可有温酒?外头也着实太冷了些。”婢女们忙往后厨走去端酒。
卫戎饮了几杯酒暖了暖身子,见侍从上前,也就接过狐裘出了江府。
那雪人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歪了,江祁这时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还在扫雪的吴青吩咐,“吴青,去收拾收拾,明早启程回河州。”
吴青听了这话立时收起笑来,应了声是后转身朝外走去。
江祁又瞥一眼文椒,“我要往河州去一趟,大约一月后回,吴伯身子弱就留在庆州...”
文椒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道,“好,我会让泽辛他们常过来陪陪吴伯。”
文椒顿了顿,到底还是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江祁,一路平安。”江祁闻言抿了抿唇,并未另作表示。
文椒今日心情尚可,也不计较他这臭脾气,起身到院中摸了摸那已经不成形的雪人,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雪呢,可惜了。”
文椒收起心里那些复杂的心思,拣起那朵被风雪吹败了的腊梅,深吸一口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
江祁次日一早便领着吴青出了门,文椒扶着吴伯目送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回去。
吴伯神色哀恸,声音也有些颤颤,“再过半月就是娘子祭日了,唉,郎君这一去...”
文椒曾听吴伯提过这个娘子,是江祁去世已久的母亲。文椒只能扶着他坐下,端了热茶递给吴伯。
老人家捧着茶盏,一双浊目有些水光,“已经七年了啊。”
文椒见他显然深陷于回忆当中,只能无声地握住他的手。
吴伯忽地落下一滴泪来,拍拍她的手哽咽道:“让小姐见笑了,老叟一想到郎君...唉,都过去了。”
文椒点头,声音坚定:“吴伯说的是,都过去了。”
文椒不忍他过分伤心,说起想去寺庙求平安符的事情来。吴伯想到江祁这一去,连连点头赞道:“小姐说的是,是要去求个平安符才好,保佑郎君这一路平平安安。”
文椒与吴伯约好了日子,又讲了几件文泽辛等人的趣事来逗他开心。吴伯哪能不知道她的好意,也扬起嘴角来看她。
两日后,文椒劝下吴伯留在江府,带着几个仆从到城郊的灵寺求了几道平安府。待回了江府,她将留给江祁、吴青和卫戎三人的平安符单独放在一旁,这三枚平安符都折好放在腊梅熏过的香袋子里。
文椒嗅了嗅,确认这花香尚能留存几日,便拿着这三个香袋子去找吴伯。
吴伯接过香袋,淡香扑鼻,心下可惜三个都是一样的...但他面上不显,乐呵道:“小姐心思巧,郎君和阿青的两个我先收着,世子的这枚待会儿我便让人送去。”
文椒又陪着吴伯说了几句话才走。
淮南王府,卫戎刚从父王书房出来,就见从云等在门外,手上捧着个香袋子递给他,“世子,江郎君府上送来的,说是特意去灵寺求的平安符。”
卫戎知道江祁去河州的事情,猜测是吴伯担心江祁才求的符,毕竟是一番心意,他也就接过来。正欲系往腰间,便觉得有股子香气袭来。
他凑近香袋子闻了闻,是腊梅香。
想起的还有文娇娇又软又甜的嗓音来。
“正好。”
从云不解主子为何突出此言,却见主子轻笑一声往自个儿院子走去,他连忙收起心思,跟上卫戎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