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看了一下归海梦:“她提前跟我们打电话沟通过,居委会的人也了解情况,我们是接到举报跟着她来的,这种情况不能算作私闯民宅。”
“偷偷跑进别人家里还不算私闯?你们警察都是怎么办事的,有没有眼色啊?”女人暴躁极了,狠狠一推归海梦,“还有你,神经病啊多管闲事,有没有教养?”
归海梦看着病床里的女孩。
小小的女孩蜷缩在病床里,口鼻出血,伤痕累累,背上淤青无数,有些伤口发炎化脓,腿上的伤口都模糊了。
“你打孩子就是有教养?”
女人气急,上来就打她,被民警拦住,公事公办道:“您虐待儿童,得跟我们走一趟。”
“走什么走,我是她妈我打她不是正常的吗?你家孩子犯错你不打吗?”
女人被民警强行带走,归海梦身子慢慢下滑,最后完全瘫倒在地上,地板很凉,但她觉得自己手脚更凉。
她手里握着那个黑色的巫蛊娃娃。
娃娃里的男孩子此刻现在女孩床前,瘪嘴看着千疮百孔的女孩,像是看到死前的自己。
归海梦抱着自己,眼圈一点一点地变红。
她想起来很多天前,那个叫菲菲的女孩说过的话。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有人就不想让我好好活着呢?”
她不知道。
她曾经在那个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怀疑着自己,她有时不得不想这是她前世犯下的孽障,只有这么安慰自己,她才能从高高的窗台上爬下来,才能控制自己不去买安眠药。
后来她进了孤儿院。
突然有了保障的生活让她根本没有放松,她每天都沉默地抢着去干活,因为只有动起来,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一旦闲下来,她就会想到那个痛苦的夜,刀子一下下,血四处飞溅,落到她身上。
爸爸死了。妈妈疯了。
她半死不活,犹如傀儡。
她痛恨这个世界。
比痛恨这个世界更让她恶心的是,自己的本能依然是,先活下去。
孤儿院里有很多不公平,她见过虐待、性侵、暴力、欺凌,见过来领养的父母们打量商品般的目光,也见过那些被生活重创把自己活成刺猬的孩子。
院长教他们和平和善良,教他们如何爱。
那些字掰碎了揉烂了,每一句她都认识,可连起来她一句都听不懂,那些太远了,她够不到。
她只能,不听不看,不在意。
后来归海梦定了一个目标——不要活成母亲那样的人。
这个目标使她重新活了过来。
仅剩的怨恨和不甘让她咬着牙把自己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敲碎,抽筋扒皮,挖眼削唇,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忍着灵魂撕裂的痛拼凑自己的三观和信念。
她用了很长时间,她咽下所有的骨头渣子。
她觉得自己成功了,可自从这个镯子被套上她的手腕,她才知道这世界远远不止表面露出来的那样。
她被迫看见黑暗,丑陋,龌龊,脏污,看见这世界断壁残垣的另一面。
可她没有办法。
她可以在被击倒被蹂躏后血淋淋地走过那条名为自我的独木桥,可她没办法去拯救其他水深火热的受害者。
在人性前,谁都当不成救世主。
卓槐等在医院外,一直看到归海梦带着男孩出来。
他蹲在小男孩面前,正经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不能再留在凡间了,这会害你无法转生,也会害其他的孩子活得痛苦。”
他揉了揉男孩的头。
“去你该去的地方,好不好?”
男孩看着卓槐,少年身上来自血脉的震慑力并没那么强,即使他现在可以称得上没表情,男孩依旧能觉出暖。
他把卓槐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卓槐略怔。
“你说……这就是温柔?”
卓槐转头看向归海梦,女孩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像突然迷失方向的归雁。
卓槐轻轻叹了口气,走向她,蹲在她面前:“你做的很好了。”
“可我救不了她。”
归海梦哽咽着抬头,肩膀抽搐,声音满是自责:“卓槐,我救不了。”
卓槐懂她的意思。
警察、医院、居委会……这些组织只能暂时性的救助,无法插手,也无法24小时看护女孩——与女孩时时都能待在一起的,只有她的母亲,只要母亲不改变想法,女孩就随时可能遭受暴力。
这是件别人难以介入的悲剧。
她救不了。
无论是此刻躺在病床奄奄一息的女孩。
还是多年前看着爸爸去死,崩塌了世界的自己。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溃塌,归海梦重新跌向深渊。
她大口喘着气,即使如此,依然觉得自己快窒息。
卓槐瞧着心里难受,无声却用力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揽她入怀,在一个他并不愿意待的地方,抱了一个还说不清楚感情的人,仿佛是在能救的最后一秒,终于迟疑着抓住下落人的手。
“这世界还有很多值得爱的事物。如果没有……”
卓槐一顿,更用力地抱紧她。
“如果没有……”
“如果你愿意,试试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