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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塞佩整了整领带,心想这恐怕又是哪个走错了大门的倒霉蛋。但他还是快步靠近了人群,准备好好的调解一番,毕竟如果大楼里出了什么事故,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自己。
    “女士,恕我冒昧,我们的员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朱塞佩这样说着,又戴上了那和善斯文的面具,礼貌的笑容与妥帖的说辞混合在一起,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向身边的打手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退后开去,好使这个不幸的女人能不起任何疑惑的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朱塞佩没有想到的,那个女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气势汹汹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她睁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灰蓝色的浑浊眼珠上布满了血丝。女人的嘴唇干瘪着,肌肤松弛而衰老,那削尖的鼻梁上仿佛只覆盖着一层薄皮,这一切都使她看起来像个歇斯底里的怪物。她的身材很矮小,站近了只到朱塞佩的胸前,但这毫不妨碍她那向上看去的,怨毒如小鬼一般的眼神。
    “你……是你,你这个下流龌龊的□□!”
    她沙哑着嗓音,浑身颤抖起来。朱塞佩被她骂得一愣,有种当年在贝托尼街时,被那些客人们的母亲兴师问罪的错觉。但鉴于她说的也许是个事实,而事实的本人也似乎无妨被说破,朱塞佩居然还能冷静从容的,用那副面具一样的笑容对她说:
    “女士,我不明白,但如果是我冒犯了您,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抱歉。”
    老女人听了他的话,就好像吹了风箱的柴火,劈里啪啦的爆燃起来。她一把揪起了朱塞佩的前襟,好像是要和他拼命。她那缺了牙的,说话含混不清的嘴里却发出接连不断的诅咒,就如同洪水决堤那样倾倒而出。
    打手们一拥而上,准备拖开她的纠缠,好在朱塞佩真正生气之前平息事端。但朱塞佩却扬手挥退了他们,因为他在女人那口音浓重又模糊异常的话语里,撇开那些粗俗下流的叫骂,听到了“艾伯特”的名字。
    朱塞佩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认识艾伯特,艾伯特·巴罗内?”
    “我是他的妻子!”女人瞪着眼怒吼起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几声,又大声喊道:“是你杀了他,我知道是你这个没种的东西杀死了他!”
    但是,就在她的话落地以前,大堂里的人们却都安静了下来。黑手党成员间有一条古老的□□:不能牵扯进家人,也不能对家人透露出自己的事业。而显然,艾伯特违背了这一法则,把家族的存在,褐石大楼的地址,甚至朱塞佩的个人情况都统统告诉了妻子。
    朱塞佩摘下了他那温柔和善的面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说:
    “他活该……艾伯特本该如此。”
    但那个女人却似乎还未领教到他话语里的真正意思,依旧大着胆子与他辩论:“见鬼,你有什么权力说他活该!是你谋杀了他,你们这群恶棍谋杀了他……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条子,哼,你们到时会付出代价的!”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朱塞佩慢慢的说着,毫无感情的劝诫起来。他声音醇厚而又清晰,像教堂的钟声那样,极具穿透力的回荡在大堂中间。他说:
    “夫人,你该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然后把这件事情忘了。不要愚蠢到试图挑战我们的力量,或者寻求除我们以外的其他正义……艾伯特,我为他感到不幸,但你应该忘记他的死,就当他从未存在过。你最好忘了这件事情。”
    那个女人看着他那毒蛇一般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她似乎是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个先前和善得仿佛从来不会动怒的男人,并非是真正的和善可亲。他只是冷静,冷到连愤怒和疯狂都是冰凉的情绪。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因为谁都不清楚他下一秒时会不会拔出枪来扣动扳机。
    可她还是不能甘心,艾伯特那个老家伙太喜欢赌钱,几乎赔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实际上艾伯特的死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反而使她从不幸福的婚姻里解脱。但贫穷和轻蔑却使人无法忍受,那些密密麻麻的借条几乎要把她逼疯。所以她想到了丈夫的那群狐朋狗友,想到了他常说的“弟兄”,和时不时嘲讽的“只会被男人干的小白脸”。
    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巴罗内的事情,知道丈夫口中的小白脸名叫朱塞佩,是家族里的顾问。这些就足够了,她自以为凭借这些就能够威胁一个黑手党中最狡诈的人物,并因敲诈而得到一笔钱财。
    尽管她现在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如愿了,她还是希望做一些最后的挣扎,于是她说:“基督,你不能威胁我,我不怕你的威胁!”
    “哎,无可救药的女人。”
    朱塞佩心想,对于一个冒犯了家族尊严的外人,他已经给予了最大的宽恕。而现在,他不打算再把这种宽恕进行下去。他与身边的打手们交换了眼神,然后两个面目凶恶的男人就像拖麻袋一样,把那个老女人拖离了朱塞佩的身边。朱塞佩这时忽然又笑了起来,和平日里那种温柔的,像狐狸一样的笑容不同,显得阴森而又令人毛骨悚然。他踩着手工制的雕花皮鞋,鞋底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朱塞佩走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金边眼镜后的灰绿色眸子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像盯着砧板上的一块肉。他半晌,启开那片善于蛊惑的双唇,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他像鞠躬一样的弯下腰去,轻声说道:
    “夫人,我向你坦白,是我派人做掉了艾伯特。剖开他的肚子,拿出他的内脏,割下了他的鼻子耳朵,把他挂在引擎盖上。因为他是个叛徒,我们就是这么处决叛徒的……可是你不是,我也不想这样对待你,你更不值得。”
    朱塞佩说完,让人松开那个已经吓瘫了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又恢复了那如雕塑一般的和善斯文。他从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机,点上一支衔在嘴里,也并不急着抽,只是朝几个打手笑了笑,尔后转身而去。
    当那支烟烧到一半的时候,朱塞佩就乘着升降机回到了三楼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实际是走廊拐角处的,一个稍大的套间。外面被用作会面和处理事务,而里侧则配备了浴室和床铺。当然,出于某种原因,他最近不太睡在那张床上。
    但现在,朱塞佩却很想念那张盖着雪白鹅绒被的双人床了,这几天的事情太多,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笼罩在芝加哥上空,像浓墨一样把空气浸透。时间已经不早了,朱塞佩打算放弃那顿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计划里过的晚餐,转而躺到床上,按照达里奥的话好好睡上一觉。
    于是他脱下了羊毛西装,扯松了领带,露出一点温润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而那平日里,被西装背心包裹得劲瘦纤细的腰肢,在迎着光的轻薄衣料下,也摇摇晃晃的变成了一抹朦胧的暗影。
    但正当他挽起袖子,要把西装挂在墙边的衣架上时,却听见身后的门把手转动了几声。朱塞佩心里打了个突,几乎是在瞬间拔出了腰间的□□,转身对着房门就要按下扳机。
    可是枪口的另一面,泽维尔却光着上身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赤着脚,头发湿漉漉的,一身不知从哪来的肌肉上淌着水珠,蜿蜒的流进腰上围着的白色浴巾中。
    “哦不朱塞佩,是我,是我……”
    他这样解释着,立刻澄清了这个要命的误会,并且本能的举起了双手。只是他忘了,他的手里原本抓着的东西——
    是浴巾。
    朱塞佩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就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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