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凝见她眼中清明, 看来她虽未曾飞升, 但此劫必然也是过了的,冲她一笑, 哽咽着说:“徒儿没事。”
付希言展颜, 吻了吻她额头,清明的眸子里渐渐漫起血色,看着正四处逃窜的楚景州和宋倚曼二人, 冷笑一声:“我昨夜饶过你二人性命,可你二人竟敢再来伤我冉冉, 我付希言今日若不将你等挫骨扬灰, 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声声狠厉, 不仅使楚景州和宋倚曼心中大骇,初凝心中也是一沉。看来付希言不是成功战胜了天劫,而是心境陡转,一念之差,入了魔道, 不会再飞升成仙,故而劫云才散去了。
付希言屏息,召出千千万万剑影来,看着那狼狈逃窜的二人,厉喝一声:“去!”
下一秒,楚景州和宋倚曼二人,便被数不清的剑给牢牢钉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小湖。
倏忽之间,天上乌云滚滚,还未散尽的劫云重新聚集,似乎是再一次被付希言触怒,雷声滚滚,声音洪亮,携万钧之势而下。
付希言正收回剑影,背对着初凝,等听到初凝轻唤一声师父,她才转过头来。
已经晚了。
她白皙软糯的小徒儿,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为了她挡住了这一场雷劫。她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胸前受了重击,猛然一阵咳嗽,泣出血来,瘫在了付希言的怀里。
付希言心神欲裂,只觉心中如一片皑皑白雪,空空荡荡,不见半分颜色,漠漠寂寂,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小徒儿唇边含血,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她清冷脸颊上忽然落下两行清泪,双手颤抖的捧住初凝的脸颊:“冉冉,冉冉,师父在,师父在,你别怕,师父修为高深,精通炼丹术,必然能够救你的,你再等等,再等等……”
初凝摇摇头,勉力抬手,拂过付希言脸上清泪,声音微弱:“师父,您怎么能哭呢……我有话想和您说。”
付希言点头:“好,冉冉你说,师父在,师父听你说。”
初凝唇边绽开温温柔柔的笑意:“师父,我最初见到您的时候,就在想,您……您怕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子吧,清冷出尘,周身都似带着一圈光晕,师父,徒儿想看您成仙,您本该是仙人的,是徒儿不乖,拉着您落入了这万丈红尘,您……您还是回到属于您的天上去吧,好不好?”
付希言眸子里清泪盈盈:“仙人,不老不死,生而永寂。冉冉,你……”
初凝抿唇,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她轻轻笑了:“徒儿开玩笑呢……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让你余生在怀念我中度过。
付希言握住她的手,递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声音都是颤抖的:“好,好,师父都答应你,等你好起来,师父就成仙。只是,冉冉,你说过的,师父在哪儿,你就在哪儿,若是我得道飞升,你仍留在凡间,我如何舍得……”
初凝笑了,湛蓝色的眸子像宝石,倒映着清清亮亮的碧空穹宇:“师父,我中了冰魄,刚才那一击正中我的心脉,冰寒……冰寒之气早就在我体内肆意蔓延,不……不多久,我就永远的被冻在了冰块里,除了神魄消散,身体却几百几千年都不会变了……师父便把我当成物件,别丢下我,师父,去哪儿,都带上我……”
她声音渐渐低微,指尖也从付希言的手心里滑出。
付希言悲恸难当,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声音震飞了天际的白鸟:“冉冉,冉冉……”
刚才重新聚集起的劫云并未消散,像是一头蠢蠢欲动的野兽,盘踞在灵枢峰顶上不远处的天空之中。
付希言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没了呼吸。神魄如碎芒,渐渐飘散,被清风一吹,从灵枢峰而下,穿透那常年不变的白色云雾,洒落到广袤原野之上。
而她的身体,从内到外,一点一点的被冰霜冻起来。寒意弥漫,直到在她身外结了浅浅的冰层,才终于停了下来,而透过冰块看,她的唇边还带着甜甜笑意,似乎是在唤她师父。
付希言把她放在一旁,慢慢的站起来,看着还未消散的劫云,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徒儿想见我成仙,我不想让她失望。天道,劫云,尽管来便是。”
雷声轰轰,似乎是被她的狂妄所触怒,又一道接一道的朝她身上落下来,可她身形岿然不动。
付希言低垂着头,眼角余光无一刻离开过她的小徒儿。唇边含笑,成仙也好,她不老不死,才能陪着她的小徒儿,一辈子。
冉冉,师父去哪儿,都会带上你,师父牵住你的手,不会再松开了。
雷声渐渐的小了,最后一道金雷落下,天际的乌云便淡了。付希言唇边浮现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然后又抱起了身旁之人。
付希言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她说,想看看徒儿的记忆,冉冉是允了的。她……想知道,昨夜之事,小徒儿心中可有半分怨她……
她的神识潜入春冉的记忆之中,一帧帧画面,慢慢浮现——
瘦弱的小姑娘怯怯的拉住她的手,跟着她来到清崖。最开始,冉冉十分喜欢缠着她。但付希言沉心修炼,自然不会顾及她太多。
慢慢的,就有人谈论,这小女孩天生戾气,也不知雪霁仙子为何捡了她回来,做她的师父,怕是要损了自己的福缘。
她看见楚景州暗自使了灵力,把正在挑水的小女孩绊倒,而后宋倚曼嚣张跋扈的走到她跟前,踩住她的手指:“你也配做师父的弟子!”
那次众人都上灵枢峰贺她生辰,春冉并非不想去,而是前一日,被人设计,兜头被一盆冰水浇下来。第二日赵旌辰握了握昏睡中的春冉的手,轻声叹息走了。
她在昏迷之中,勉强找回意识,哭着追出去,叫大师姐等等她,说她不会御剑,上不了灵枢峰……
后来,她眸中的光便淡了,再也不哭着喊着想见师父了,左不过是满怀戾气之人,离师父越远越好,若是误了师父飞升的契机,她便是死,也难辞其咎。
她躲在丹堂外面的小竹林里,她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处,她偷偷跑到灵枢峰下苦候……
十年。
十年里,她只敢躲在阴影处,远远的看她一眼,看她雪白的衣角从自己身前拂过,然后,离去……
三千青丝又成霜雪,付希言唇边笑意淡淡……
林长风和赵旌辰才上灵枢峰,便见天空之中落下鹅毛般的大雪,不过瞬息便盖住了此处花期正好的绝美风景。湖心小亭中的莲叶瞬间枯萎,只留残荷一片,而湖水的血水也被白雪覆盖,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杂迹。
付希言抱着春冉站起来,她的霜发纷飞在白雪之中,与雪同色,却比雪更凌冽。
屹立千千万万年的灵枢峰忽然地动山摇,她站在那块地方猛然间往下陷,整座山都被冰封起来,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棺。
付希言抱着她的小徒儿,逐渐沉入地心之中。她慢慢闭上了双眼,眼眸之下,清泪被霜风一吹,便结成两朵晶莹的冰花。
被冰霜封起来的灵枢峰顶之上,忽而有一棵小树苗破土而出,顶端冒出来嫩绿色的嫩芽,枝丫不断伸展,指向湛蓝色的天空,枝干之上,还莹莹闪着光亮,似乎在召集着人的神魄……
冉冉,师父成仙了,不老不死,永远都陪着你。
我知道,不管是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你的神魄,会慢慢回到灵枢峰上。
我,等着你来唤醒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