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的幼弟,邺王周浚,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情,斜乜了一眼自己扶不上墙的五哥,对楚王道,“三哥,走罢。五哥自己都说’不曾失礼,何须赔罪’了,咱们何必还站在这儿,替人抱什么不平。”
说罢带着方羡也往前径自走去。
周浔盯了自家老五一眼,见周淮又露出那种常见的迷惑神情来,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随后的侍从立刻跟上。浩浩荡荡的人群,瞬间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周淮一个,孤零零站在原地。
“闹够了没有。”宣芷提着裙裾过来,“闹够了就走罢。拜师的时辰快要到了。我听钟声敲过两遍了。”
“走罢。”洛臻也有些紧张起来,“你这衣裳能走快么,要不要我背你。”
宣芷,“呸。真把自己当东陆男人了。”
洛臻当先走了几步,走到一处风口,山风大起,吹得身上衣裳飒飒作响。
耳边传来几声细微的咳嗽声。
她心中微动,回头看了一眼。
几步之外,孤零零被丢在原地的祁王,以手掩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
洛臻心里升起了细微的歉疚感。
虽然今天自己是打定了主意要大闹一场,但祁王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凑巧碰到,就被她当做闹事的筏子。
说起来,这位祁王当真是个好性子。
只可惜,如今的世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细微的咳嗽声,又低低地响了几声。
洛臻听不下去了,沿着木栈道,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我看你的侍读方才走得急,把你的披风带走了。”她走到周淮身边,“冷不冷,要不然我把我的披风脱给你?”说着就伸手去解下颌的细带子。
周淮放下掩嘴的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多谢洛君,不必了。”他极客气地道,“身材不合。”
洛臻也发现了。
这位祁王殿下面容生得秀美,宛若好女,身材却修长高挑。她自己个头是女子中极高的,可以与寻常男子比肩,走到周淮身边才发现,居然比他矮了一个头。
洛臻还有点不信,伸手比了比,这才相信不是错觉。
她放弃了直接塞披风的计划,“要么,殿下慢些走,我去前面唤你的伴读回来?”
祁王微微笑了一下。
“不碍事。”他温和地道,“洛君方才那些溢美之词,虽然有些突兀,却也谈不上冒犯。小王说的话,也确实是心里所想。至于旁人说什么,想什么,非你我所能掌控。洛君不必心存歉疚。”
洛臻惊了。
祁王如此坦荡,她反而歉意更深了。
“对不住。”她小声道,“本没有殿下什么事,今天无缘无故把你扯进来了。”
便在这时,悠扬的钟声再次回荡在山林之间。
宣芷急了。
“阿臻。”她站在不远处的木道上,“说完了没有。当真要迟了。”
洛臻急忙道,“来了!”
她举步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塞给周淮。
“山林风大,等下迎风流鼻涕的时候,用这个擤鼻子。”
她往宣芷的方向小跑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周淮喊道,“放心用,是新的,不是昨晚给女孩子擦眼泪的那块帕子。”
说罢挥了挥手,小跑着往前去了。
周淮:“……”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帕子。触手柔软,显然用的是极好的布料,刺绣的花纹却极简单。只在帕子一角,用极细的金线,绣了个篆体的‘臻’字。
臻字下方,绣了一片小小的海浪。
国子监祭酒柳煦亭,遵循古礼,峨冠博带,郑重地站立在山麓下的正殿之外,面沉如水。
拜师吉时已到,钟声也敲过三遍,今日的正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姗姗来迟。
迟了还不慌张,在众多泮宫弟子的围观注视下,颖川国远道而来的敬端公主身穿一身朱红曲裾大裳,出现在正殿之外。又花了足足半刻钟,缓慢而优雅地走过青石走道,仪态端方地来到大殿外,舒展裙摆,徐徐跪下。
朝阳映亮了公主的面容,富贵至极的朱红金绣大裳,越发衬得宣芷清冷容颜如雪,宛若谪仙坠落凡尘。一时间,众多在场观礼的世家子弟目眩神迷,露出倾慕神色。
柳祭酒看了眼漏刻。
公主跟她的伴读两人端正跪好的时刻,刚好卡在吉时末尾。
一口老血憋在柳祭酒的胸腔。
他沉默了片刻,按照规矩,摆出香案,向供奉历代大儒画像的泮宫正殿上香,叩首,行拜师礼。
行礼毕,公主和伴读起身,站于大殿阶下。柳祭酒不冷不热训诫了几句,又道,”古训有曰,男女七岁不同席。泮宫分为东台馆、西台馆二处,男女学生,分开授学。敬端公主金枝玉叶之体,按照惯例,当入西台馆,与我大梁诸位公主、宗室贵女,一齐入学听训。无论先前是何等尊贵身份,入了西台馆之后,便是泮宫的学生,理当尊师重教,礼让同窗——”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台阶下噗嗤一声,有人笑了。
正殿周围,虽然聚集了不少学生观礼,但柳煦亭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又是一代大儒,在民间威望极高,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无人插嘴,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风声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