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远些的桌子,空空荡荡。
泾渭分明。
这些留下来用午食的,不是宗室贵戚出身,就是世家高官之子。个个脊背挺得笔直,端正跪坐在桌案之后,举箸细嚼慢咽,风范礼仪无可挑剔,不时冷眼斜觑临窗这边。
宣芷收回了视线,对着满桌布好的饭菜,举着筷子发了一会儿呆,把筷子往桌上一丢,“没胃口,不想吃。”
“怎么了。”洛臻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可是饭菜不如意?”
宣芷托着腮,闷闷道,“你看看前后左右那些人。吃个饭跟比武似的,架子一个比一个端得高,吃一口饭,喝一口汤都不错礼数。看他们这装模作样的拿乔样子,我都吃不下去。”
她拿起筷子拨了拨面前小盘的蒸鱼,“这鱼,要去刺的。”又拨了拨另一个盘子里的红焖排骨,“这肉,要剔骨的。”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在秣陵都吃饭不怎么讲究的。等下我吃了个满手油光,鱼刺骨头扔了满桌子,又招他们笑话了。还不如索性不吃呢。”
洛臻也看了眼周围,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宣芷说的这事儿吧,是小事,但也是大事。
吃饭失礼是小事。
宣芷为了不当众失礼,宁愿不吃饭饿自己,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想法是大事。
回想原著情节,那几次重要的剧情转折点,哪次不是因为公主要面子,明知被人下套,宁愿忍着冤屈,只想着‘清者自清’,硬是不分辩一句,结果导致男主一路黑化到底?
今日男主楚王和他的几个皇家兄弟们,连同众多贵戚亲戚,一起从明雅堂放课,这时候也都在珍馐苑用午食。
他们自恃身份,倒不至于作出故意换桌子这种挑衅举动来。但自从屏风事件之后,以楚王为首的这帮子‘同窗’对宣芷和洛臻冷漠以对,仿佛她们俩不存在一般。
说是冷漠以对,但楚王周浔又时不时地瞄一眼,观察她们在做什么,说什么。
气氛相当地微妙。
楚王夹了一筷子鱼,慢条斯理去了刺,又瞄了眼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的公主,开口问身边坐着的祁王,“老五,你觉得她们在说什么呢。”
周淮已经吃完了,捧着茶盏,慢悠悠道,“大约……在谈论饮食口味罢。”
楚王唔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宣芷,“我怎么觉得,她们是在谈论咱们呢。”
坐在对面的邺王笑了声,嘲道,“三哥若是想和公主说话,直接过去便是。何必拉着弟弟们在这里枯坐,都快坐成石头了。”
楚王脸色一沉,放下筷子,“老六,早上出门没漱口么?嘴巴这么臭。”
邺王脸上泛起怒色,拂袖而起。
这边皇家兄弟们吵成一团,那边洛臻借着吃饭这件小事,已经想明白了。
公主的言行举止整日这样端着,还是不行。
君不见,十本古早虐文里,有八本的女主是美貌清冷的高岭之花。
高冷,才会有误会。有了误会,才会有狗血。
——虐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木有。
想要把一篇大虐文硬生生扭向甜宠路线……公主的高冷人设,必须改。
洛臻对面,宣芷的肩背挺得笔直,精致的下巴也翘起矜持的弧度。
“不吃了。”端足了姿态的宣芷忍痛放弃了满桌的清蒸鲤鱼,炙烤羊肋排,就要起身。
洛臻用筷子指着羊排,“别起来,继续吃。我帮你剔骨。”
宣芷犹豫了片刻,警惕地瞄了瞄左右。“合乎礼节么?前后左右全盯着我们呢。”
洛臻手里费劲地剔着骨,颇为不客气地数落了一句:“被人盯着,饭都吃不下了?我竟不知公主软弱至此。”
宣芷大怒,抄起筷子,”谁让你帮忙,我自己来!”
两人在秣陵都时都有亲随婢女布菜,何曾自己动手撕过肉。她们用筷子撕扯了半日羊肋排,肉质柔韧,费了不少功夫,才夹下几大块肉来,羊骨落在盘子里,发出响亮的声音,阵势颇有些狼狈。
四周诸人看在眼里,不时传来几声噗嗤噗嗤的笑声。
宣芷羞恼起来,勉强吃了几块羊肉,虽然入口鲜嫩,却吃得没滋没味。她再度把筷子一放,沉着脸色道,“用好了。”
洛臻还在跟羊肋排奋战,“公主多用些肉食罢。下午是外场射御课,少不得消耗力气。”
“你吃罢,我不吃了。”
洛臻看了看她盘子里剩下的大半羊肉,“公主再吃点。你当真不吃,我可要塞你了。”
宣芷怒道,“你敢!呜呜——”
话音未落,洛臻已经夹起一大块肉,趁着宣芷嘴巴开合的机会,直接塞进她嘴里。
公主的脸颊立刻鼓起来一块,气喋喋盯着洛臻,见她一副无动于衷、专心吃饭的模样,嘴里的肉块太大,一时吞不下去,又不能不顾颜面地吐出来,无可奈何,只得含恨从书袋里摸过一本书,当众打开了,把头埋进书里,挡住了自己小兔子似的鼓鼓囊囊的嘴巴。
隔着两张桌子,楚王周浔轻咳一声,以手掩住了嘴,掩住了嘴角细微的笑意。
洛臻觉得满意极了。
公主本质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小甜妞儿,偏要顾忌着颜面身份,装成一朵清冷的高岭之花。
这年头早就不流行高岭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