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去见父皇,为春归澄清……”
“秦询你给我站住!”兰庭一把抓住太子的胳膊,忍不住低喊出声。
在外放风的龚望听闻,心里都是一惊:赵都御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故,他乔装改扮偷潜入太子府不提,这时竟然直唤太子殿下的名姓?这还是我认识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凛然不动的赵迳勿吗?
“你是真想害死内子吗?你这样冲去皇上面前替内子求情,岂不坐实陶氏之说?是,你确有那等心思,这事也不怪陶氏谤毁于你,可内子何辜?我今日来见,便为阻止你万一听闻风声后一时冲动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那么迳勿你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
“你就给我眼睁睁看着!”兰庭逼近一步,声色俱厉:“我若预料不差,即便没有居心叵测之徒参涉此事,皇上应当也会故意走漏风声让你知情,你听好,必须按我今日之言应对,切记不能让皇上看出你一点心思,否则……”
兰庭松开了太子的手臂:“算我有眼无珠,辜负先祖之托。”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兰庭才告辞离去,龚望连忙将兰庭当作自己的私交送出太子府角门,等他折返的时候,竟然瞧见太子仍在他的那间小厅里发怔,龚望忍了几十忍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殿下……不会是和赵都御吵翻了吧?”
“我若是要夺你心头好,你会否也和我吵翻呢?”太子神情颇有些恍惚。
龚望讪笑道:“有什么心头好能比得上太子殿下在我心里的份量……”
“比如,你爱慕之人。”
龚望:???
他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不会是、不会是……”好了好了,真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这等秘辛知道得多了可有性命之危,龚望重重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吵翻。”太子拍拍龚望的肩膀:“我和迳勿一样,都希望她能活着,尤其,不能让她受我连累。”
兰庭从太子府出来便直奔皇宫,他估摸着这时,弘复帝也才刚刚见过圣德太后,他不能拖延,不能让弘复帝作出处治的决断,他要立即上请面圣,不过兰庭也料到弘复帝不会立即召见他,于是他便跪于乾清宫前不肯拜辞,把高得宜急得一脑门冷汗,到底还是先劝兰庭往偏殿等候。
“赵都御为何事而来,我心里明白,所以多嘴劝赵都御一句,这件事情无论皇上怎么裁夺,这时声张惹人生疑对赵都御伉俪可是有害无益啊,故而赵都御还是在此坐候吧,我担保,只要皇上一回乾清宫,我立时禀报赵都御求见之事。”
兰庭当然不会为难高得宜,多谢一句:“有劳高厂公。”
弘复帝这时正在万岁山。
他从慈宁宫出来,立时就想到要“预审”春归。
而春归当被丢在万岁山的某处殿苑,一连两日无人过问却三餐饮食按时送到后,也总算是被人“搭理”了,她松了口气,只要不曾死得不明不白,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是面对弘复帝这位生杀予夺者呢?
春归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就算不完全也能在表面保持冷静,她懂得颤颤
兢兢除了会显示出心虚气短并不会有别的益处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更加知道一个愚蠢怯弱的人绝对无法破解这出险局的实势,所以她仍以无可挑剔的礼节应对帝王。
弘复帝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确是年轻,固然经过两日软禁,虽得饮食果腹但绝对没有脂粉修饰容颜,可焕发的容光仍然未使她的气色稍现灰颓,眉目竟越发显出天然而生的明媚,风范仪态,姝丽夺目,可正因为她具备这样的姿容,才至于让自己不安和猜忌,从来祸水多红颜,自古君心忧色乱,太子到底年轻,难免心性浮躁,万一真为妄执所困,弘复帝着实不敢想象他精心择选的储君,结果因为左右有妲己褒姒之流,葬送社稷宗庙。
“朕闻宫人所言,顾氏你这几日被禁万春苑,尚且饮食无忌、安然自若?”弘复帝问:“你是真不知朕为何将你软禁深宫,所以才心怀侥幸么?”
仿佛凝聚杀气的三尺长剑已然出鞘,直逼咽喉命脉。
“臣妇当然明白已陷九死一生之珍珑杀局。”春归坦然。
“哦?那你说说你身犯何罪?”
“臣妇无罪,但臣妇猜到珍珑妙处,陶才人一面之辞已为皇上知闻,故臣妇才有此险劫殃难。”
“你倒真是个机警人,那么,你心中可觉畏惧?”
“畏惧若能求生,臣妇愿意畏惧,不过臣妇同样深知畏惧无用。”
“那这样说来,朕今日赐你鸩酒,你也情愿伏死了?”
“雷霆雨露俱天恩,臣妇不敢不从圣令。”
“不敢不从,说明心中还存怨谤啊?”
“是私己之怨,而非社稷之怨,臣妇明白社稷天下相较于匹夫私体,于君帝心中孰轻孰重。”
弘复帝冷冷一笑:“你既如此深明大义,那么朕再让你行为一事,想必你也是不敢违抗的,朕问你,你对你夫婿赵迳勿,情深情浅?”
“两心相许,此生不负。”
“很好,那你可能说服赵迳勿,舍你而重大局?”
“恐怕不能。”
弘复帝蹙起了眉头。
“同生共死,乃外子予妇之诺,且臣妇坚信外子绝非言而无信之辈,所以纵便臣妇不愿连累外子,恐怕也不能劝阻外子相随臣妇共赴黄泉。”
这回弘复帝沉默了良久,方才冷笑道:“你当真有如此自信?”
“权场利欲,多惑人心浮乱,臣妇不敢为天下人心担保,唯有外子之心,臣妇敢有此自信。”
“从来祸水多红颜,这话确然不错。”
“皇上此言,恕臣妇不敢苟同。”春归仍然平静,但她也仍敢据理力争。
这多少让弘复帝再一次意外了:“怎么,你也要为妹喜妲己之流平反么?”
“祸水多生愚狂,臣妇虽为红颜,却无愚狂之欲,所以红颜祸水四字,臣妇只能拒受。”
一个愚狂的人,一个怯弱的人,在此珍珑局中只能沦为弃子,春归只有押上性命孤注一掷。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她的存在不至于引发祸殃无数,弘复帝心中才有将她重新放在棋盘上权衡得失的必要。
她不是求死,她在求生!
第710章 理当如是
弘复帝回到乾清宫时,心中仍然未下决断。
顾氏,不但貌美,也着实智慧,有胆有谋,确然不同于仗着姿色便愚狂欲张的典型祸水,可如果能舍她一人灭绝后患,弘复帝仍然毫不迟疑,只奈何的是,他刚一回到乾清宫就听闻了兰庭已经“恭候多时”的消息。
抉择,很有可能就不仅仅限于顾氏一人的生死了。
“得宜,你告之迳勿,朕累了,让他先回府去。”
高得宜这回没有听令行事。
“皇上,看赵都御的心志,怕是若得拒见便将长跪于乾清宫前了,这事恐怕是,拖延无益啊。”
弘复帝幽幽一声长叹:“而今这些后生啊,可真是一个更比一个……逼着朕必须决夺,仿佛都能舍生忘死了,朕活这大半世啊,着实没那机缘受多情所困,他们倒好,倒好!”
高得宜不无担心的垂下眼睑,连他都有些拿不准这回皇上会如何裁夺了。
但说句掏心窝的实在话,高得宜真不希望庙堂之上再生动/乱了。
做为东厂厂公,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东宫虽定,但二、三两位皇子并不至于偃旗息鼓,皇上这时若因一时猜忌,令毁太子臂助,无疑更加会激时局动荡,顾宜人看似一个官眷臣妇,极有可能会因她的生死致使矛盾激化,真到那地步,就不仅仅是皇族内部手足阖墙而已了,几乎庙堂之上,所有臣公都会卷涉进这场你死我活的战役。
结果就是,胜者亦为惨胜,根基难免动摇。
不过高得宜又十分理解弘复帝的忧愁,皇上啊,对于太子也好,诸皇子也罢,认真并不了解知深,前期的一番心血,都浪费在皇长孙身上了。
换作任何人,都怕有牺牲官眷性命以防后患无穷的想法。
就看赵都御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弘复帝和兰庭之间的谈话就要直率得多了。
“迳勿怎么认为?太子是否怀有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
“臣择太子而辅,志见于今无改,太子确然为诸皇子中,最有能力承继皇上中兴盛世之治者。”兰庭毫不犹豫应对。
他当然不可能坦言太子那危险的欲望,不过时至如今,他也
并不笃断太子会因私废公,他相信太子会悬崖止步,且就算太子执迷不悟,他也绝对不会放弃春归。
“若朕意已决呢?”
“臣别无所求,唯求皇上恩准,允臣与内子共死一处。”
“你这是要置朕于无情无义之地啊!”
“臣知罪,叩请皇上降罪。”
“你罪在何处?”
“罪在不忠不孝,耽于儿女私情,辜负君国、先祖信托,于社稷无功,于家门失继。”
弘复帝反而被噎住了。
他们都能体谅,甚至都能舍身赴死,可身为一国君帝的自己,却在怀疑自己的儿子会色令智昏,对已然堪破一切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两个年轻人,一双夫妻,心存杀意。
弘复帝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感知了。
“兰庭,朕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你确定你要选择舍弃大好前程,和顾氏同生共死?”
弘复帝不再称兰庭表字,他想君臣之外,对于太师公的长孙,他也的确视为自家晚辈。
“庭,实感愧怍,然,望皇上谅解。庙堂之上,非赵兰庭独一臣公,而内子却唯有赵兰庭为夫婿,庭不能护妻室安全,已抱疚于心,但求九泉幽冥之下,不遗妻室孑然孤独。望皇上恩许,今日便将兰庭也禁于囚室,兰庭愿与内子,为社稷伏死。”
兰庭拜辞良久之后,高得宜才悄无声息地替换下他的干儿子们,闷声不吭替弘复帝斟上一盏热茶。
“皇上,臣有谏言。”高得宜最终下定决心。
弘复帝却只是抬起浮肿的眼睑看着他而已。
“得宜,你是旁观者清,所以我知道你的谏言,我也并非不知道谁为无辜,可是我太怕了,我看着兰庭他们一代人,他们似乎都知道为什么活着,但我呢?黄泉近矣,尚且浑浑噩噩,得宜啊,我羡慕他们,也遗憾己身,所以对我而言,最后一件裁夺了,我考虑的,必定不会是单纯的对错。对于兰庭,我固然不舍,但我必须确定是否会有隐患,你想办法,这事由你亲自去办,让太子知情吧,关键,我还是得看他如何应对。”
一国之君举棋不定,兰庭轻轻推开了万春苑一间偏殿虚掩的殿门。
斜阳
,刚好入槛半丈。
殿堂幽寂,纵是陈设未曾在尘埃里老旧,但也是长久无人在此置居,四布着的都是深宫的荒庑气息,唯有靠壁那方花几上,几枝怒放的玉兰焕发蓬勃生机,那别致的参差插法,兰庭一看就知是出于何人手法。
她总是这样,即便身临险境,在的地方就有生活的意趣。
突然腰上一紧,被人袭击。
兰庭甚至听见了春归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