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绶摁着桌子,慢慢地坐了回去,半晌才冷笑了声,说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袁少奶奶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二爷不是病死的?”
“病死?”李绶冷哼了声,喃喃道:“之前的萧东淑又何尝是病死的,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袁南风听他这么说,触动心病,脸色顿时白了,她惊恐地看着李绶:“大爷……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萧东淑?”
李绶瞥了她一眼,道:“我只是一说,好让你明白罢了。至于老二,他是自作死呢!”
袁南风竭力定了定神,才勉强道:“听大爷方才的话,我还以为二爷的死跟、跟萧东淑有关呢,原来不是。”
“怎么会跟三弟妹有关?”李绶诧异,又道:“何况她都去了多少年了,莫非是鬼不成?”
不提这个字儿还罢了,一提这个,袁南风只觉着心慌意乱,竟唯唯诺诺,不能再追问下去。
只是李绶因提起东淑,便道:“说来倒是有些怪的,之前派人去萧府发了丧报,萧家也派了人来过了……按规矩,江雪也该回来的吧,怎么她竟不动呢。”
袁南风想到那张脸,低头道:“兴许是不方便来回颠簸吧。”
李绶想了想,皱眉道:“哼……有什么,难道等子宁回来后,她也仍是住在萧府吗?”
袁南风一声不吭。
因为事出突然,又赶在李衾回京这个关键时刻,李府之中忙的人仰马翻,门口上来客也络绎不绝的。
眼见黄昏,有一匹马从长街尽头而来,到门口才停下。
门房跟门上的小厮们迎送了一天了,疲累不堪,见状还以为又是哪家派了人来,忙上前迎接。
谁知才打了个照面,便吓得倒退,又急忙跪在地上,惶恐地行礼道:“三爷回来了!”
原来这策马而回的人正是李衾。
消息一波一波地送到里头,李绶先知道了,忙走出了书房,身边的一干亲友以及幕僚等也都惊动,围着跟在身后,翘首以待。
不多时,有小厮来报说李衾先去了老太太房中,给老太太跟太太们请安,稍后就过来。
直到一刻钟后,李衾才离了老太太上房。
李绶身后众人,除了一些年纪高的长辈,其他的都忙行礼恭迎,寒暄了几句话,因知道兄弟之间必有些体己的话,众人便都极有眼色地先告退了。
剩下李绶跟李衾两人在书房之中,李衾便道:“大哥,二哥是怎么回事?”
李绶皱着眉,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道:“不要提了,人已经去了,我也羞于提此事。”
“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李衾看着他道:“总不能叫我不明不白蒙在鼓里。”
其实李绶也知道,李衾因为才回来,所以不明就里,但是假以时日他自然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而李绶之所以不愿意说,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真的不想提那种事而已。
见李衾问的急,李绶才叹息说道:“也罢,你知道了就算了,也千万别再叫人去打听之类。你二哥啊……他是自作死的。”
“这是何意?”
李绶眉头紧锁,想了想,才把事情告诉了李衾。
原来,李珣之前的那个所宠的那个妾,因为犯了事给撵了后,他自然有些不甘寂寞。
在外头游逛应酬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见了个极美的女子,竟一见钟情不能舍手,于是立刻买了进来,放在房内,竟是极致宠爱。
方氏虽然生气,但是到底这新姨娘年轻,又没有子嗣,却不像是之前那个眼中钉般,何况才撵走一个,这会儿正是收敛锋芒的时候,却不能闹起来,因此一直相安无事。
可李珣在色字上头看重,没日没夜的混闹……身子骨自然一天亏似一天的,方氏实在看不下去,就劝说了几次,却给李珣斥责,说她吃醋不贤良等话,吓得方氏也不敢言语了。
她一肚子苦水,却不能对别的人说,思来想去只好仍旧去讨东淑的主意。
谁知东淑本来就跟她不是一路人,之前只是为了让袁南风难堪才指点她的,如今又跟自己不相干,所以她便一问摇头三不知,并不肯插手。
方氏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罢了。
谁知昨儿晚上,这李珣在姨娘房内作了一夜,听说陪寝的不止是新姨娘,还有贴身丫鬟呢。
方氏咬牙切齿的,直到天快亮了,才听到那边儿叫嚷起来,说是二爷不好了。
方二奶奶也不知道怎么说,乍听这个还以为李珣终于玩儿的病倒,心里还称愿呢,想着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一下新姨娘。
谁知到了才知道,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吓的慌了,还是身边的嬷嬷忙去请了李绶过来,又叫了大夫来看,却已经是回天乏术。
大夫的诊断,竟是“马上风”之类的下作病症,只说是李珣贪图美色,淘空了身子,所以才虚耗精气儿而死。
李绶来的时候,就见李珣衣衫不整,又是在姨娘房中,是那种颓靡不堪的气息,便猜到了几分。
他跟李珣不同,是个自诩正经之人,尤其不喜这些。
听大夫这样说,更是又惊又气又是伤心,伤心是一回事,更觉着家门不幸。
但是这种话如何能够传出去,于是封了这院子众人的嘴,对外只说是发了急病而已。
如今李衾问起来,李绶无奈,就把事情尽数告知了。
李衾听后,良久不语。
李绶挥了挥袖子,说道:“其实我以前听闻风声后也劝过他几句,他只是答应着,回头仍是那样,我自忖这又是他自个儿房中的事情,我也不便过分插手。谁知居然闹出这种丢丑的事,少不得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罢了,别因为他一个坏了李家的名声。”
他说了这句,见李衾沉默,因又温声道:“你才回来,一路上多少辛苦,就又先听这些……罢了,你别往心里放。对了,我还有话问你呢。”
李衾道:“大哥想问什么?”
先前李绶把伺候的小厮都赶了出去,这会儿屋内仍是无人,李绶便道:“之前听了种种流言,说你……都是假的对吗?”
李衾立刻明白了:“我如今已经回京了,大哥还不知道真假吗?”
“我就知道的,”李绶大大地松了口气:“什么黄袍加身,什么兵变……必然是他们编出来污蔑你的,也亏得皇上没有听信那些谗言。还好。”
李衾垂眸不语。
李绶看着他,却从第一眼的时候就瞧出他比先前清瘦多了,这带兵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李绶心里倒是有几分怜惜,就说:“对了,倒是有一件好事,我听闻萧尚书先行去接你了,他应该跟你说了吧?”
“好事?”李衾诧异:“是什么?”
李绶愕然,打量他的神色竟是不知情的,李大爷眨了眨眼,便笑道:“哦,没什么……横竖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说了这句,李绶咳嗽了声,道:“前几天萧家来人请江雪,让她回去住上几天,这几日她一直都没回来呢。今儿你二哥出事,萧家也派人来过了,我本以为她会回来,谁知竟不曾……”
说到这里想起了袁南风那句“不便颠簸”,便一笑道:“罢了,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李衾听着他的话,心中一动。
李绶见他总不言语,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是自有心思的人,于是说道:“你这一趟出去,莫说外头战事变幻,朝廷上也是风云突变的,且朝廷那里必然也有繁琐的种种要你去交接,禀奏之类,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里头有二太太,外间我自然会料理……你只管办好你的事情就是了。”
说了这些,便道:“我先带你去看看李珣,到底见他最后一面儿。”
于是便领着李衾出门,到了停灵的厅中,李衾走到棺椁旁边,扶着棺木往内看了一眼。
李珣本就是个偏瘦的人,这会儿更是脸颊微陷,眼窝也有些眍着,脸色铁青的,虽然死人多半是这个样子,但仍能看出是纵欲太过的迹象。
在李衾离京的时候,李珣还算康健,不料短短几个月,就变得这样。
正在端详,里间丫鬟扶着方氏走出来,方二奶奶看到李衾回来,越发厉声痛哭,上前扶着棺材哭道:“三爷,你二哥哥竟狠心去了,从此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李衾少不得说了两句话,就给李绶领了出来。
出了门,李绶道:“看也看过了,虽然手足之谊,但也是人力所不能强求的,只尽了心意就是,如今你先回去,整理歇息再做别的吧。”
李衾答应着起身,正要走,又迟疑着回身。
“还有事?”李绶问道。
李衾停了停,见门前无人,便轻声问道:“二哥好端端的又从哪里纳回来的新姨娘?”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李绶很意外,想了会儿道:“听说是什么酒楼上卖唱儿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愿理会这些。”
李衾看着他,还想再问两句,心念一动却又忍住了,便道:“既然这样,家里的事情就先拜托大哥了。”
李绶道:“嗯,你只管去吧。”见他要要走才又叮嘱道:“对了,你那位三少奶奶那边儿,明儿她若还不回来,你且亲自往萧家走一趟吧。”
“是。”李衾拱手行礼,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李衾往三房去的时候,正袁南风去往薛老夫人房中,两下相遇,袁少奶奶道:“三爷回来了。”
袁南风见他虽然比先前清瘦了,但身上凝练的气质却反而越发出色,便道:“这一趟三爷甚是辛苦。不管如何能够平定叛乱凯旋而归,实在可喜可贺的。若非二爷出了事,定当好生庆贺一番。”
李衾道:“多谢大嫂子。”
袁南风微笑道:“哦对了,再加上江少奶奶,也算是你的双喜……”说到这里又觉着在李珣出事的时候提很不妥当,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了。”说完后一点头,领着丫鬟离开。
李衾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想到之前李绶的交代,脚尖方向转动,可看着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又加上之前在马车里跟李持酒动手,身上什么气息都有。
于是仍旧先回了三房里,叫备了洗澡水,洗过之后换了一身衣袍,这会儿已经更深入夜了。
李衾看着外头沉沉夜色,本开打算清理过后就去萧府的,可是冬天夜寒,人家都睡得早,加上府内又有了人去世,自己这会儿贸然去萧府还是有欠妥当,思虑再三,到底打住了。
他回到房中,坐在床边,打量着旁边的锦褥暖枕,半晌才长吁了口气,慢慢躺倒。
李衾的确是疲累不堪的,不管是在谨州跟叛军周旋,还是一路过关斩将抵达京师,他的心弦始终都紧绷着,时刻都在盘算计划,没有一刻消停。
就在他躺倒的瞬间其实都还在思谋着正事儿,想要让人把林泉叫来,吩咐一件事情。
但是身子才挨被褥的时候,突然就意识放松的,竟是瞬间睡了过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身边隐隐地仿佛多了个人。
李衾起初还没清醒,朦朦胧胧里觉着熟悉,下意识地探臂过去揽住了。
直到觉着怀中的人轻软馨香,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
李衾猛然一震,整个人醒了过来!
第114章
李衾一震, 即刻就要翻身而起,手上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就在将行动没行动的时候, 耳畔听到一声闷哼, 他顿时反应过来,忙放松了几分。
外头还留着灯, 帐子里的光芒昏沉闪烁,李衾定睛看去,看到面前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描摹过这双眉眼的时候, 他的眼神也跟着一寸寸地温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