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皇宫里, 所有人的心头都被大片灰沉的阴云笼罩。
皇帝病重垂危, 每个宫女太监都不敢大喘气, 言行举止都较平日来得小心谨慎。
这个时候, 不小心说话大声了, 不小心笑了一下,都容易让掌事的姑姑、公公拿捏住惩罚由头。
夜越深,越显得在月影洒落下的皇宫一片死寂凄冷。
宫廷禁卫军的巡逻似比以往还要频繁, 脚步匆匆的宫女一觑见他们铠甲上所泛的冷光, 莫名心下一紧。
火折子一晃即燃, 东宫书房的烛光隔了一夜, 又亮了起来。
雪球跳上长榻趴着的动作熟练无比, 王公公忍笑地收回了目光,“殿下,烛火可还要再添?”
贺兰昭见眼前的烛光并未多摇曳, 男人淡淡移开目光, 唇线微动道, “可以了。”
沈芙正站在贺兰昭的案桌前, 她百无聊赖地伸着手指拨弄那一支支倒挂着的毛笔,但并未能见毛笔有动静, 一切都无风无波。
突然听王公公这样问,沈芙后知后觉地发现……太子书房点的烛火未免太亮了。
沈芙抿了抿唇, 垂下的眼睫轻颤了颤,他是不是因为在荒僻的重华宫,又想起了那无尽黑暗的雪夜。
正想着, 沈芙就见贺兰昭修长匀称的手指正搭于她指尖,男人的动作没多停顿,自然地取走了她指尖下的那支朱笔。
但男人取笔的那一瞬,沈芙只觉她的指尖被男人无心地顺势捏了一下。
“……”
沈芙的目光正不自觉地跟着笔尖往上移,最后将视线落在贺兰昭平静的面容上,眨眼低声嗫嚅道,“你不小心捏到…我手指了。”
“虽然你不知道,”沈芙抿了抿唇,杏仁眼里是藏不住的光亮,“但是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的,开心?”
贺兰昭执笔的动作一顿。
男人的指腹正不经意地摩挲笔管,黑眸微动,只觉现在这支狼毫毛笔的手感没有最初取下时,来得顺手。
“殿下,您什么时候回的东宫?贫道白走了趟重华宫。”高鹤拢了拢身上松垮的道袍,“还是回来好,重华宫总一股阴冷,风灌得贫道汗毛直竖。”
贺兰昭撩起眼,“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高鹤撇了撇嘴,眉毛挑了起来,着重咬词道,“贫道还真做了‘亏心事’,这‘亏心事’,不就是太子你让贫道……”
让贫道……
让贫道什么?
沈芙好奇地看了一眼贺兰昭,正等着高鹤继续将话说完,就见高鹤突然没了声,缩了缩脖子,似被人威胁住了一样,不情不愿地没再吭声。
可这就高鹤跟贺兰昭,最多再算一只雪球,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芙疑惑地看向高鹤,又看回神情平静的贺兰昭,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高鹤不愿承认他被 太子刚那淡淡一瞥里的威胁之意给吓住了,他还是要点脸的,硬下头皮嘀咕着改口道,“所以就算鬼敲门,也该敲的太子的门。”
正处于魂体状态,疑似“鬼”的沈芙:“我觉得我有点被冒犯到。”
贺兰昭闻言搭于笔管的手指微微屈起。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兰昭漆黑的眼底微划过笑意,意有所指地低低说道,“不用敲,孤亲自开门让她来。”
高鹤一噎,只当太子嘲笑他胆小怕鬼敲门,耸了耸肩地不走心随口夸道,“太子不愧是太子,怕是连鬼都会仰慕于太子。”
“……”沈芙只觉得,眼下她不止是有点被冒犯到了。
贺兰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高鹤,“最近这么闲?”
高鹤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以为太子又有事情要让他办,否认得非常坚决,“贫道忙着呢,太子是不知道最近灵隐寺的香火又盛了,人多得……千金难见贫道一面。”
沈芙下意识看了一眼高鹤,心想神棍的生意还真好。
贺兰昭只淡声道,“既然千金都难见,孤这的万金,高鹤道长怕是也看不起了。”
“万金?!什么万金?”高鹤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讪讪摸鼻,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怎么会看不起,太子不是没让人盯着东瀛?”
问完,高鹤都觉得他让“万金”二字给冲昏头脑了,太子是没让人特意盯着东瀛,但太子的人肯定自觉盯着,知道行踪一点都不难。
贺兰昭正欲开口,便被王公公的敲门声打断。
王公公上前道,“殿下,皇后的凤辇正在朝东宫方向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有太监掐嗓的动静。
高鹤皱眉起身,“那贫道先离开了,万金一事,太子定要记得肥水不流外人田。”
贺兰昭一听姜氏来东宫,面色冷淡,隐约还能听见门外姜氏的夹枪带棒,“高鹤道长,这深夜你怎还在东宫?”
高鹤行礼之后,不以为意地叹道,“太子忧心圣上龙体,特召贫道前来,询问可有丹药可给圣上服用。”
姜氏笑了笑,似乎信了,又似乎没信,“那太子还真是有心了。”
沈芙听着外边的动静,微有疑惑,皇后这个时候来东宫,似乎比高鹤来更要显得奇怪许多。
“母后怎来了?”
贺兰昭没让侍卫拦住她,只淡淡地放下狼毫毛笔于白瓷笔搁上,并不起身相迎地看向姜氏,声线里是藏不住的冷淡之意。
沈芙也跟着看向皇后姜氏,她头戴龙凤珠翠冠,杏黄色凤袍上的绣纹繁琐庄重,这打扮,不仅不合时宜,更让沈芙隐隐觉得……皇后身上充斥着那种成为胜利者的姿态。
姜氏那双美眸正笑意不达眼底地觑向贺兰昭,“本宫让御膳房煮了碗鸡汤,特地送来给太子补补身体。”
“这个时候,身体最打紧。”
姜氏不恼贺兰昭淡漠的态度,正寻了处位置坐下,就觉有渗人的视线直盯着她。
她正转头,冷不丁对上正趴在长榻上,那双反光的猫眼,险些吓出声,以笑掩饰那瞬的惊慌,“哟,原来是只猫。”
虽然姜氏脸上是笑着的,但她的神情愈发变得难看了,正暗中心想当时宝儿就该将这只猫给打死。
姜氏不仅避而不谈来意,更是悠闲地坐着饮茶,仿佛现在不是深夜,而是白日。
皇后身边的侍女正提着食盒上前。
她欲要放在太子案桌上为其盛汤,就见太子冷冷地瞥向她,冰冷的视线犹如在盯死人,“不准放孤案桌上。”
侍女不明所以,案桌上分明就只有几本奏折和几颗小饴糖,怎么就容不得下这食盒了。
陡然一听太子的冷语,她只好提着食盒朝后退了几小步,扭头求救性地看向皇后。
“太子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
姜氏冷下声,“既然太子不让放案桌,那就搁地上!”
婉月闻言,顶着太子摄人的气魄下,低头弯下身将食盒搁于太子案桌前的地上,再低眉顺目地安静退回皇后的身边站着。
沈芙咬唇看了一眼贺兰昭,他的眼底无波无澜,皇后的挑衅并未能影响到他的半分心神,他甚至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垂眸提笔。
沈芙轻轻附在贺兰昭的耳边说道,“我们不理她。”
“不要给她眼神。”
“她说话好吵,雪球都翻白眼了。”
“听我跟你说话就好。”
“……”
沈芙不确定贺兰昭的情绪会不会受皇后影响,一直附在男人的耳边小声说话。
有夸他字好看的,有小声说皇后坏话的,沈芙很少说这么多话,但她现在正不停地在男人的耳廓处说着话,偶尔心神一动,还会伸出手指戳弄男人的侧脸,小动作不断。
贺兰昭的侧脸线条冷硬分明,细密的睫毛在男人眼底微微投落下弧状阴影。
沈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贺兰昭为什么突然搁下笔。
她分明看见那本奏折上的批注只差几笔笔画就能批注完了,却见贺兰昭突然生硬顿住笔尖,沈芙迷茫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写了?”
难道是这奏折内容气到贺兰昭了?批注到一半没能心平气和,只能生硬停下?
沈芙抿了抿唇,思来想去,都不觉得会是她在贺兰昭耳边说话,让他心浮气躁。
贺兰昭漆黑的眼眸暗了暗,他耳边似是有人在吹气,微有羽毛拂过,泛起若有若无的酥痒之意。
姜氏心里对贺兰昭的油盐不进而激起火气,若不是宝儿让她来盯着贺兰昭,姜氏多看贺兰昭一眼都嫌晦气。
见他终于搁下笔,漆黑的眼眸隐有波澜,姜氏嘴角正要扯出的讥诮笑意陡然一僵,脸色变幻 不明。
所以,她送来的鸡汤,说的这么多,都远不如那几颗上不得台面的饴糖能让贺兰昭开个尊口?!
沈芙的目光跟着贺兰昭的动作下滑。
贺兰昭伸手取了一颗饴糖,男人修长的手指正剥了糯米纸,神情平静地将饴糖含进嘴里,而后淡淡撩眼看向姜氏。
他说,“母后您都说什么了?”
姜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气到尖细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咬牙愤懑,“太子你究竟有没有将本宫当母后来看?!”
沈芙没有受皇后的愤怒影响。
她离贺兰昭近,隐约能听见男人微一用力,将饴糖咬碎的细微动静,不由小小声道,“太子你今天吃了四颗饴糖,糖分摄入快超标了。”
沈芙心想,还是不能将她的整个饴糖罐子都给贺兰昭。
贺兰昭的舌尖微微抵住上颚,对上姜氏逼问的晦暗眼底未有半分温度,直直看向姜氏,“母后又有将孤当儿臣来看?”
姜氏见夜色已深,没再跟贺兰昭虚与委蛇,搁下的茶盏发出清脆动静,怒声道,“这一切都是太子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宝宝们明早睡起来看肯定有,今晚还是不要等比较好(…因为我还没开始码,没底说几点or2
第68章 、六十八只喵
咎由自取?
沈芙的注意力不由被皇后姜氏的话给吸引住, 余光见贺兰昭的神情不变, 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姜氏慢慢敛起脸上的怒意, 似笑非笑道, “你们都给本宫下去, 本宫有话要跟太子说。”
侍女们安静地退了下去,“嘎吱”的掩门声动静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颇为刺耳,书房里的气氛似是随着她们的退下, 而冷凝微滞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