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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道:“先回宫吧,宫里的小厨房能用吗?”
    白薇喜不自胜,笑盈盈道:“自然能用,小厨房日日备着,只怕公子渴了饿了没得吃呢,公子要下厨吗?”
    陆临摇了摇头,说:“隐约有些印象,记得我从前应当是会下厨的,可如今什么也不记得,只能熬一碗汤了。”
    宫里食材自然备齐了,就算备不齐,内务府也能很快送来。陆临在小厨房里绕了两圈,把需要的食材统统挑出洗净,整整齐齐码在灶台上。
    陆临完全凭着印象做。南楚虽不临海,却有白砻江与其支流遍布全国,故而湖泊密集,盛产河鲜。每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临沧湖鲜虾去头熬油,用鸡肉碎末和生鸡子搅成糊,将虾身煮红剥皮,再用鲜鸡汤加嫩豆腐炖煮。
    说来简单,可做起来样样都麻烦得紧。陆临倒是不怕麻烦,连鸡汤都得是现熬的,小砂锅里咕嘟嘟煮着一小锅鸡汤,撇了两遍浮沫,鸡骨头都酥了。
    陆临将鸡整只捞出,将煮熟的鸡肉剔骨刮下,慢悠悠剁成碎末,剁肉是个体力活儿,白薇一直在旁边看着,怕他累着,时刻准备让小太监来接手。
    谁知陆临不紧不慢,竟在灶台边做出一副行云流水的架势来,丝毫看不出疲惫。鲜虾早就去头煮好,陆临挽起袖子挑了虾线,一个个码得整整齐齐。
    一直到最后一步,陆临才交代白薇道:“找个人在这儿看着,每两个时辰添一次水,每添两次水就加一次料,料我已配好,一夜只加两次就够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大约是手头有事做就会专注一些,又或许是从前总做这些,做起来丝毫没有停顿迷茫之处,只凭着直觉罢了。
    反倒是此刻闲下来了,才忽觉空虚孤独。
    周崇慕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来,实在来不了也是因为国事繁忙,陆临自认自己不会同一个千里迢迢背井离乡的姑娘吃醋争宠,甚至他都不觉得自己对周崇慕的感情能划分到吃醋这个行列。
    可到底还是不爽快的。
    这种不爽快像是床榻上落了一根细细的银针,乍眼一看无处可寻,伸手触碰却能立刻冒出血珠。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该睡了。
    因为陆临在宫里的小厨房里熬了汤,浓郁鲜美的味道四处飘散,窜到殿内,弄得殿里人人饥肠辘辘,而陆临,他脑内一片空白。
    他保持着镇定平和宽衣沐浴,等他湿漉漉出来时,却在殿内看见了路喜。
    路喜是周崇慕身边最得脸最有权势的大太监,在宫里的待遇比得上半个主子,可见了陆临却十分恭敬,连带在空无一人的殿内也站在一旁候着。
    看见陆临进来,路喜上前行了个礼,笑盈盈道:“锦华殿莫不是提前开宴了,怎的公子如此小气,竟不告知宫中。”
    陆临晓得他是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公公这便是抬举我了,明日陛下婚宴,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送到陛下眼前的,熬一碗汤,聊表心意罢了,公公可要保密。”
    路喜眉开眼笑,忙不迭颔首回道:“那是自然,想必陛下一定喜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陆临面前,说:“还望公子见谅,陛下今日实在抽不开身,故而让奴才将这封信转交给公子,还望公子莫要忧思感伤。”
    信封不过薄薄一页,约莫也不算一封太长的信,可周崇慕亲笔,又这样巴巴地让路喜送来,这份心意远大于书信本身。
    陆临一整日的惶惶不安突然全都消失了,他珍而重之地接过信封,说:“我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公公好生歇息,让陛下也……好生歇息。”
    路喜走后,陆临拆开了信封,里面掉出一片折了两折的纸页,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是周崇慕的字迹:“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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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临紧紧地攥住了纸页,再没有比这更旖旎暧昧的了。这滋味居然又甜又酸,陆临觉得自己真是恶劣至极,他在心底里已经在与那个从未谋面的秦国公主较劲起来,你远道而来又如何,他心中记挂的仍是我。
    陆临将信装进了信封里,他的床榻边有暗格小屉,陆临将信放进了其中一个小屉里,喜滋滋地睡了。
    前一日睡下的时候心情愉悦,自然一夜好梦,醒的也早。陆临梳洗妥当,便一刻钟也等不得似的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守夜的宫人兢兢业业,不敢懈怠,陆临将熬地酥烂浓郁的汤出锅,又挑了个合乎气氛的正红漆碗,亲自提到了养心殿。
    婚宴不在养心殿举行,只是周崇慕若是忙得无暇抽身,一般都会在养心殿里睡下,陆临去的时候周崇慕也刚刚起,一群宫人围着他盥洗穿衣。
    陆临将食盒放在小几上,笑道:“想着陛下今日繁忙,不知有没有空同我吃顿早饭。”
    “师弟开口了,哪有不顺了师弟心愿的道理。”周崇慕换好了中衣,摆摆手让宫人先下去,坐在了小几另一边。
    陆临揭开食盒,取出汤碗,下面还带了一屉金银馒头,说:“我掐着点来,想必御膳房也该送早膳过来,便一起吃了。”
    果不其然,陆临话音刚落,御膳房的公公便进来了。路喜瞧着周崇慕让承膳的宫人将陆临带来的汤摆在最中间,便有些不安。照理说进膳都要试毒,可陆临不是寻常人,若是试了他的毒,不晓得陛下会不会动怒。可陆临仿佛才最该是被试毒的人。路喜站在一旁发愁。
    倒是陆临先开口:“宫里有试毒的规矩,劳烦公公一起试了吧,赶着用膳的时间来,也是免得公公为难。”
    周崇慕笑盈盈瞧着陆临,说:“我怎么觉得,师弟今日格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大抵是养心殿的纸页被陛下的安神香熏得久了,竟也有安神静心的功效。”陆临给周崇慕盛了碗汤,说:“熬了一夜,此刻还热着,口感应当是最鲜美的时候了。”
    周崇慕依言尝了一口,惊喜道:“是师弟亲手做的吗?果然师弟的手艺一点不曾退步!”
    “以前手艺如何,我已全然不记得,不过是全随印象信手为之罢了。陛下的赞赏实在受之有愧。”陆临自己也低头尝了一口。
    皇宫里规矩森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这规矩在陆临身上当然不作数,周崇慕与他有说不完的话,从前陆临身体不好,说不了几句就恹恹地没精神了。现在陆临精神头儿越发好,话也多了起来,周崇慕觉得曾经的师弟仿佛又回来了。
    用完早膳后就要开始举行册封礼,陆临不好再在养心殿待下去,思来想去,给周崇慕嘱咐了几句:“陛下今日繁忙,我不便多多打扰,只有一些想话想嘱咐陛下,少喝酒,多留心,别迷了心魂,忘了东南西北。”
    周崇慕笑得眼睛都弯了:“师弟放心,我无论何时都识得路,认得你。”
    周崇慕伸手拉过陆临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似安抚又似承诺似的轻轻拍了拍。这回陆临没有急着抽回自己的手,他也捏了捏周崇慕的掌心,然后低头抿嘴笑了。
    陆临回宫的路上,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两个成年男子了,居然还会因为这样细微的举动而心动愉悦,这滋味居然也很不错。
    作为南楚昌祐四年最紧要的大事,宗如意入宫不仅关乎后宫,更关系朝野。秦国派来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先前已将嫁妆抬进宫中,今日又抬了许多金银器物、珠宝珍玩,以备公主日常所需。
    周崇慕亦是极给宗如意脸面,虽不是册立皇后,却用了皇后的仪仗迎娶宗如意入宫。
    周崇慕亲自率领满朝公主、诰命、前朝太妃太嫔迎候宗如意。这倒是个尴尬之处,原本这样的事情应当由皇后来做,若是皇后做不了,便由宫内位份最高的妃嫔来做,可周崇慕后宫空无一人,莫说是皇后,连太后都没有,只能由他亲自来,倒也显得南楚格外重视这位秦国公主。
    宗如意年纪不大,人却沉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丝毫不露怯意,稳稳当当行了礼。宗如意的喜服格外奢华,凤冠上的九翚四凤口中皆衔有长串珠滴,秦国产玉,凤冠正中镶嵌了一枚水头极佳的玉石,霞帔掐金丝,以秦国盛产的提花为底,远远看去暗纹流转而金丝耀眼,处处细致精巧。
    比喜服更令人惊叹的是宗如意本人。宗如意果真不负盛名,哪怕隔着凤冠上叮咚作响的环珮,也能分辨出这是一位美人,从秦国到楚国千里路途,不见她长途跋涉的憔悴,盛装入宫,也丝毫不被珠光宝器分走美貌的光辉。
    她声音极为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清脆:“秦女如意,见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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