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人抱了抱拳,方解忧道:“多谢指点,敢问高姓大名?”
那雪人此时已走到他面前,近看才发现他容貌气度虽好,却明显已不年轻,闻言微微一笑,端的是一副儒雅风度:“在下秦清玄。”
秦清玄。
默念即便,方解忧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又忆及他适才指点自己招式的行云流水以及从大门口一直走来此处却未在雪地留下半分足迹,不由暗暗心惊,口中问道:“不知秦先生来我苍穹派是为何事?”
秦清玄略略挑眉,倒真是一派惊讶的模样:“我以为卫宫……卫盟主已提前告知方掌门了。”
果然。
方解忧暗暗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秦先生亦效命于卫盟主手下?”
卫飞卿手底下心腹,如舒无颜、卫雪卿之流已足够让任何人想起来便头疼,若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却实打实能跻身绝顶高手行列的神秘人亦是卫飞卿手下,若他手底下这样的高手还不止一个……方解忧一颗心直往下沉。
秦清玄沉吟片刻却笑道:“算不上吧,卫盟主曾说过我们……我和我的同伴与他已没有任何关系了,此番他找上我,只是他恰巧需要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情,我倒也愿意来做这件事,便是如此了。”
方解忧心中忽然一动:“哦?适才秦先生暗中指点,在下但觉先生对于我正在摸索的那套掌法十分熟悉,不知先生师从何处,可否直言相告?”
秦清玄闻言叹了口气:“我若说了出来,只怕方掌门就不容我留在此地了。”他话虽如此说,却并没有当真要隐瞒的意思,语罢抬手朝着九幽山正方向指了指,“我从那处而来。”
……山对面?
方解忧思考片刻,转念却忽地愣住了。
因为他反应过来秦清玄想要表达的可能并不是山对面的意思,而是越过了九幽山、往戎州更西的方向。
戎州的最西处,有一座金顶山。
那里近一甲子以来,只在近日曝出唯独有过的一个门派。
方解忧这才是当真控制不住自己猛吸一口凉气了。
秦清玄那一指过后便住了口,微微含笑看着他,显是在等他的决定。
短短时分方解忧心下急转了不下一百个念头,最终那些念头却一一沉淀下来,停留在适才这人对他的指点以及那句与卫飞卿“毫无关系”之上,半晌慎重其事朝秦清玄行了一礼:“我苍穹派上下日后就承蒙秦先生多多指教了。”
*
匆匆又是三个月过去,林青杉、龙小江等弟子顶着卫飞卿、段须眉几人变态一般的辱骂与婚礼过后另一批留在卫庄的燕山等派亲传弟子的冷嘲热讽,心不在焉提醒吊胆了数日都未等到各自门中有人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这才终于松一口气。
三月之期再未有任何人拿到明面上提过,但想必相关之人任谁都不会忘记。林青杉等人关心师门,本身却并未张口向卫飞卿讨要过解药,但他们过了那日仍旧能跑能跳,便证明此事原也不需要他们自己开口。反倒因卫飞卿从未限制他们与师门通信,师门处反馈回来的最终到门中“指点”的人选却时不时要叫众弟子暗暗震惊一番,纷纷觉得这些人选确实是要比他们自身合适一百倍,更强上一万倍。
而此时却有另一件事吸引了卫庄众人的注意力——
以卫雪卿为首的昔日长生殿一干人等研制洛剑青等人体内蛊虫的解法将近半年,近日终于有了结果。
这事一半的功劳却还要归结在段须眉身上。
只因卫雪卿一干人等确认卫尽倾当初下蛊的法子多半习自关外,段须眉便分别给牧野族和枉死城去了信,请双方帮忙打听,杜云就此也给出了不少意见,最终却还是傅西羽争气,替他们找着了那蛊虫的原方。
有了这原方在手,卫雪卿立时就成竹在胸了。
果然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便宣布已有了彻底化解众人体中蛊虫的法子。
这法子自不是万无一失,况且众人中蛊日久又曾猛烈发作过,一旦失败便是一个死字,那死法也决计是世上最不让人好受的死法之一。但洛剑青等人听了卫雪卿这番交代,却无一人出言反对。
将近一年了,他们待在此地似乎就为了等一个结果:要么解毒,回师门请罪领死;要么解不了毒,那即便死也只能死在外面。
也正因为将近一年了,他们几乎都已在内心深处彻底接受了第二种结果。
此时卫雪卿却忽然给出了第一种结果的可能性,那谁又还会有所顾虑呢?
便这样做了。
而在解蛊的过程当中,众人方知他们体内蛊虫的程度亦是有所不同的,特别严重的几人在那过程当中最终未能挺过来,亦如卫雪卿所言,不但死,且死状极为凄惨,难免惹得那些纵心存芥蒂却终究同门一场的弟子们痛哭一场。
好在数百名中蛊者当中,迎接了最坏结果的只得寥寥数人,而洛剑青等人解蛊后休息数日,堪堪能够走动便结伴来求见卫飞卿,主动要求卫飞卿赐偕老之毒,因为他们都要返回各派去。
卫飞卿饶有兴致问及原因。
洛剑青沉默半晌方代替众人道:“我们尚欠同门一个交代。”
在九个多月前他们体内蛊毒发作神志丧失的那一日,他们杀了很多人,有他们自己的同门也有其余门派之人,可这并不是他们犯下最大的罪行,他们最严重的罪过在于更早之前他们因性命之忧又或者有利可图而对同门的背叛,这背叛在各派甚连卫飞卿卫雪卿等人近一年的时间都始终未放弃他们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目,致使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无法视如不见。
卫飞卿认为他们这决定还是符合一个正常有良知的人应有的做派的,便从善如流给众人下了毒,再放众人离开。
等到这些事都解决完,卫飞卿才惊觉距离他最初登场大杀四方的那一日,近已过去将近一年了。
他突发奇想,不由兴致勃勃道:“咱们来举办武林大会吧。”
众人闻言只想翻白眼,唯段须眉面无表情问道:“有什么意义?”
“因为大家很久没有聚在一起跪着跟我说‘盟主金安’了啊。”卫飞卿十分委屈道。
解决了一桩心头事堪堪闲下来歇一口气的卫雪卿闻言恨不能一巴掌将他呼死。
却听卫飞卿接着笑道:“你们不好奇各派之人如今是什么情形,再过不久又会是什么情形么?我很好奇呢。”
卫雪卿冷笑道:“你大可以将你案头的那一叠信件反反复复看能不能瞧出一朵花来,届时你的好奇心大概就能得到满足了。”
梅莱禾等人自然不止是去“指点”各派之人练武的,他们自去往各派,与卫飞卿之间通信便未断过。可说各派谁的武功有了长足进步,谁又出了新的岔子,卫飞卿这头都如他们门中掌门一般清楚。
却不料一向鲜少出席这几人座谈会即便来了也更少发言的贺春秋此时忽道:“也许都在朝着更好的情形发展吧。”
卫飞卿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贺春秋这话自不是无凭无故。
最初的混乱与惊慌过去,众人暂且接受如今局面过后,一切确实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