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轻装简行,想着自己走,不到三个时辰就能回京城,不喝水不吃东西没什么问题。因为记得来时这一路上除了山脚下附近有条小河以外,也没见到还有特别好找的水源。自己要是想找也容易,但是那两个就不好说了,所以明笑阳把自己的水囊和匕首全部都留给了那两个娇弱王爷。
明笑阳路上想着:“苍龙山是汴京以北,向南走是回京城的方向,路过北郊,多多少少也总能有个三五户人家,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讨口水喝还是不难的。”
刚刚出了正月,入夜还是很冷的,按那两个王爷的脚力来算,估计今夜要露宿野外了,好在有火折子,可以生个火堆,也不是过不去。
明笑阳走了近两个时辰,天已大黑,野外无人无灯,又是月初,连月亮都只剩个小月牙,路是真的很黑。虽说他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但这黑灯瞎火地走委实心里堵得慌,憋屈得很。
他盘算着自己应该已经进了北郊,寻着方向看着星星也走不丢,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家了,虽然是赶不上门禁了,可也迟不了多少,想到这里,憋屈的心情好多了。
一路奔走确实稍有口渴,进了北郊没多久,就看见距离主路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户人家,明笑阳拐了个弯走了过去,心中盘算:“去讨口水喝吧,看这家也是个很富有的门户,园中那么多灯笼,我多给些报酬,跟他们买个灯笼也好啊,若是有马就更好了,如此门户想必是有马的。”
他走了一阵子,来到园门口,见园门处挂着两个大灯笼,很是亮堂,门上写着“暖园”。
他望了一眼便上前叩了门,出来一个小厮。明笑阳问道:“这位小哥,路经此处,可否讨口水喝?”
小厮:“好,公子稍等,我这便取水来。”
小厮取来水,明笑阳又道:“夜路甚黑,我多付主家十倍钱财,可否能卖我一个灯笼一匹马?”
小厮略微打量了他一下,虽是一身泥土狼狈不堪,但这周身打扮一看就是豪门显贵,也不好轻易拒绝得罪,说道:“公子稍后,我问问我家主人。”
明笑阳忽然听见园中传来一声问话,声音极好听:“何事?”
小厮回头一看,便将园门开大了些,对问话的人答道:“呃,公子,这位路过的公子想来买个灯笼和马。”
园中人漫步出来,看向园门。
明笑阳一惊,喊了一声:“赵逸?!”
赵安辰看着这个惨兮兮的明笑阳,轻笑了一下:“你怎么这幅模样?”引着他进了缘室,叫女使奉了茶。
明笑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被两个笨蛋拖累成这样了。唉…一言难尽的。”他见到赵安辰心中非常高兴,不是一般的高兴。
赵安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有同伴?”
明笑阳轻笑了一下:“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赵安辰一怔,心中不快,故作平静地问道:“你要徒步回去?”
明笑阳沮丧地点点头,委屈巴巴道:“马也没了,不徒步怎么办?我也不想啊,要不怎么会误打误撞跑来你家买马?”
赵安辰不动声色道:“我的马都是名贵品种,不卖,想必你身上也带不了那么多钱吧?就算有,也不卖。你打算怎么买?”
明笑阳一听,这是什么话?听这语气是不仅不卖,连借都不肯了?太伤心了,噘着嘴不说话,像个弃犬一样瞪着赵安辰。赵安辰抬眼看了看他,默然不语。
明笑阳沉着脸,突然站起来,道:“深夜打扰了,马就不必了,我轻功也不是白练的,用不了多久也回得去!这就告辞了。”不知怎么的,好想哭。明笑阳历来是个笑嘻嘻且脸皮极厚的人,长这么大都没这种感觉,特别伤心委屈。
“回来!”赵安辰叫住明笑阳。
“赵公子还有何事?”明笑阳心中生气,冷冷地回道。
“你今夜住在这里。”赵安辰语气淡然。
明笑阳心里瞬间舒服了很多,但还是有气,紧着嗓子道:“家中有门禁,需早些回去,就不打扰赵公子休息了。”说罢便要走出缘室。
赵安辰又道:“你父亲与我父亲相识,我叫人快马送信到武国公府就好。”
明笑阳心中疑惑,心道:“我爹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回头看向赵安辰,见他还是淡淡然地端着茶杯慢慢喝茶。
赵安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缘室一角的书案旁,提笔写了张纸,折好,一本正经装入信封,封好,唤了小厮过来吩咐道:“快马送至武国公府,交给云夫人。”
“我娘?”明笑阳诧异道:“你与我娘相识?”
赵安辰缓缓点头,没说什么。叫来女使:“去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和衣服。”
女使应着:“是,公子。”退下了。
赵安辰道:“你今夜就住我卧房的隔间。”
赵安辰又坐回茶案边,将明笑阳杯中的冷茶倒去,又添上热茶:“坐,夜晚春寒,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明笑阳什么都没想就乖乖坐了回去,和赵安辰面对面地喝茶。
“说吧,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被谁欺负了吗?”
明笑阳顺从地答着:“被几个女人打了。”
“女人?为何打你?”赵安辰眼中一丝愠色迅速闪过。
明笑阳面无愧色地答他:“因为偷看人家沐浴。”
赵安辰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倒霉,活活今日要生这么大的气!脸上愠色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沉着声音道:“荒唐!”手中茶杯重重落在茶案上,茶水略微溅出。
明笑阳噗地笑了一声,又撒娇般说道:“干嘛这么生气啊?那你要赶我出去吗?外面那么冷。”说完嘟着嘴,眨着眼睛看向赵安辰。
赵安辰叹了口气,没说话。
明笑阳笑着说:“好啦,都告诉你。”然后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女使进来说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赵安辰轻声道:“去吧。”
明笑阳起身,毫不见外,高高兴兴去洗澡了。好像这段时日天天腹诽赵安辰的事是一百年前一样。也不记得这只是第三次见赵安辰,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跟着女使就去洗澡了。
泡在水中,明笑阳才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心道:“我也算是个没脸没皮,不拘小节的人,为什么总是偏偏同赵逸计较那么多呢?他不来找我玩我不高兴,他不给我马我也很生气。真是怪了。”他总觉得赵安辰十分的亲近熟悉,但又确实不认识,百思不得其解,轻叹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明笑阳洗完澡,穿上赵安辰给他准备的衣服。出了浴室,女使说:“请公子移步朝暮居。”
明笑阳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跟着女使去了朝暮居,到了门口,推门进去,只见赵安辰也褪去了外袍,穿的很闲散。
明笑阳忽然肚子咕噜咕噜响,才想起自己从白走到黑,还没吃饭,肚子饿了。
赵安辰见他进来了,便问道:“喝酒吗?”
明笑阳一听有酒,瞬间来了精神,愉悦应声:“好啊!”
两人对坐案前,几道菜,两壶酒,酌饮漫谈。
白赫云见儿子还没回府,很是生气,心道:“小兔崽子,还未成年竟敢在外夜游了?这还得了?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此时,门外递进一封信,白赫云拆开一看,信上写着:“云夫人,贵府公子在我这里歇息了,请勿担心,赵小六。”
白赫云哈哈一下,笑出了声。拿起笔纸,写了一个大字:可。
折好,命人交给送信人带回去。
朝暮居中,明笑阳正在未满十六岁非法饮酒。听见有人敲门,醉醺醺地看过去。赵安辰在门口接过信,看了一眼,递给他。
明笑阳一看,酒都醒了一半,心道:“这可字正是娘的笔迹。”,抬起头用十分敬佩的眼神望着赵安辰,赞叹道:“赵逸,你厉害呀!我娘都听你的了?真嚣张,以后这里就是我的避风港了?”
赵安辰轻笑一下:“嗯,你愿意来就好。”
明笑阳心中一阵狂喜,晕乎乎地说:“愿意,我当然愿意!在你这里可以喝酒,可以睡懒觉,嘿嘿嘿,好得很!我要是常住你这里,你会不会烦?”
赵安辰轻笑着,俯身将他拉起来语气温柔道:“不会,好了不能再喝了,乖乖去睡觉。”连扶带拖把他拉去隔间,放在榻上,盖好被子,细细掖好好被角,起身要离去。
明笑阳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拉住赵安辰,喃喃道:“赵逸,你笑的时候真好看,呵呵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熟悉啊,呵呵呵”
赵安辰看着他醉酒的傻脸,无可奈何,心道:“既然熟悉,你怎么想不起我是谁,遗忘到至今都记不起的程度,我在你心里可能早就一丝一毫都不剩了。”
赵安辰拿开他的手,慢慢塞回被子,重新掖好被角。转身刚要走,便听见明笑阳半睡半醒地呓语:“你好香啊,我喜欢你的味道,辰哥哥。”说完就睡去了。
赵安辰呆立在榻旁看着明笑阳熟睡的脸,良久。
明笑阳这一夜,热茶暖身,热水泡澡,美酒小菜,温暖被窝,一觉到天亮,舒服到极致!
那两个王爷……就不是一般的惨了……
入夜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个人影都没有,小风冷飕飕,生了火堆,鸡飞狗跳地弄明笑阳给他们打来的口粮,刀也不怎么会使,吃到嘴里实在是不容易啊。吃完东西蜷在火堆旁,无枕无被露宿野外,黑漆漆的夜里,不远处的野狼时不时地嚎两声……,身娇肉贵的王爷,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一言难尽。
早上这俩王爷晃晃悠悠的,好不容易进了京城,浑身是泥,蓬头垢面,脑袋上还粘着几根野鸡毛,晚上围着火堆睡觉,火星子崩到衣服上烧了不少洞,伤风头痛,目光呆滞,引得路人不断小声嘲笑……各自回府,不知道要休养多久。
赵安辰让女使将洗漱用的东西准备两份,送到朝暮居,早饭也是一样。
都准备妥当后,赵安辰拉开隔门,进隔间去叫明笑阳起床。
明笑阳睡得舒服,赖床不愿起来。
赵安辰轻声道:“好了,起来吧,已经比你平时晚了一个时辰了,再睡就日上三竿了!”伸手拉了拉。
明笑阳微微睁眼,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赵安辰,问道:“你本来就生的好看,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更好看了,今日也是,奇也怪哉。”
赵安辰站在榻旁,看着他一瞬浅笑,沉默不语。
明笑阳睁圆了眼睛看着,突然用被子蒙了头,闷闷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马上起来!”
“嗯,好。”赵安辰转身出去,拉上隔门。
半盏茶的功夫,明笑阳就出了隔间,洗漱完毕,坐在桌上和赵安辰一起吃早饭。按理说,明笑阳吃过早饭后就应该回家的,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走。见赵安辰也不赶他,他便心安理得的在朝暮居和三生阁之间的大院子中练起功来,像在自己家一样。
吃过早饭,赵安辰去了三生阁,拿起一本书慢慢读着,时不时地抬头看院中练功的明笑阳。
不一会儿,赵安辰叫过女使,吩咐准备好午饭。
明笑阳一口气练了两个时辰功,肚子饿了。
赵安辰走出三生阁,带着他去吃饭。暖园主人吃饭的地方有个奇怪的名字,园中仆人都不解此名何意。
主人吃饭的地方是一个精致的二层小楼,底楼和顶楼都可用餐,楼门处匾额上写着:养笑楼。
明笑阳见到此楼名,哈哈大笑:“赵逸呀赵逸,你家适合我呀,连吃饭的小楼都碰巧适合我!”
赵安辰温柔地见他望着,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二人一同上了顶楼,吃午饭。
明笑阳看着一桌子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还有酒,立刻坐下就要开吃。
赵安辰递过半湿的干净布巾,道:“练了那么久功,擦了手再吃,菜跑不了!”
明笑阳今天心情真是特别好,从未有过的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笑阳家是武国公府,权势财富无人能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就是觉得暖园特别好。
明笑阳问赵安辰:“赵逸,你这园子里起名都很稀奇呀,是什么意思?”
赵安辰淡淡答道:“园中有阳自然暖,叫做暖园。缘室,三生阁,和朝暮居。旁边便是这养笑楼了,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明笑阳不停地吃着,咕哝道:“哦!缘定三生,朝朝暮暮?”
赵安辰一怔,静静地说:“你很聪慧,正是此意。”
“这么说,这暖园有女主人?怎么没看见嫂夫人呢?”明笑阳睁着大眼睛看向赵安辰。
“这院子没有女主人,只有我自己,你若是愿意来住,便来住,比我自己住要好。”赵安辰静静地答道。
明笑阳若有所思:“只是这养笑楼何意,我没猜出来。”
赵安辰又笑了笑问道:“好吃吗?”
“嗯!”明笑阳暖暖一笑。
赵安辰看着明笑阳鼓着脸,大吃特吃,心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变化都没有。”问道:“你何时想回家了,我就给你一匹马,汗血宝驹,名叫天佑,以后便是你的坐骑了。”
明笑阳欣然接受,问道:“你是什么身份?你姓赵,可是皇亲国戚?”
赵安辰缓缓答道:“算是吧。”
“哦。”明笑阳继续低头吃。
吃过午饭,明笑阳还是不想走,赖在缘室和赵安辰闲聊。
“赵逸?”
“嗯。”
明笑阳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道:“你…为什么没去找我玩儿?”
明笑阳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朋友众多,天天都说以后一起玩,可也没怎么在意,遇上了便一块玩,遇不上也无所谓,不知为何对赵安辰的这个随口的答应,他却重视到天天等着的地步。
赵安辰平静的说:“最近有事。”
明笑阳微微沮丧的“哦”了一声。
赵安辰没说谎,他本来只是想进宫住三日,刚想出宫又被官家叫去征用了几天。也是昨天一早才出宫回到暖园。
瞥见明笑阳失落的小模样,眼中的笑意和温柔涟漪般扩散开来。轻声问道:“你……想我了?”
明笑阳眼神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一撇嘴道:“咦…大男人说什么想不想的,只是无聊,想玩儿。”坐在地上的身子无意识地轻微晃了几下。
赵安辰淡淡一笑:“哦。你没有朋友吗?”
明笑阳又来了底气,睁圆眼睛否认:“才不是,我朋友多着咧!”说完又不自觉地缓缓垂下眼帘看向一边。
赵安辰问他:“昨夜你睡时呓语,辰哥哥是谁?”
“哦?我说梦话了?辰哥哥呀,在我记忆里,他是个小孩儿。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很熟悉,在一个大花园里,他带着我玩,后来我娘常常带我去找他玩,辰哥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吃,还会照顾我。有一次他把自己的荔枝都剥完喂我吃了。还问我够不够。哈哈哈,我小时候最喜欢辰哥哥了。”明笑阳笑道。
“儿时的事你都记得?”赵安辰诧异地问。
“当然记得,都记得!我记性好的很!”明笑阳很自信地答他。
赵安辰又问:“若是你现在见到他,还会认得吗?”
明笑阳一怔:“我倒是真没想过他长大后是什么样儿,大概能认得吧,也有可能不认得,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样貌大改也很正常。哦,辰哥哥你可能也认得,是六皇子,就是现在的宁王。”
赵安辰心中一声叹息,看着高高兴兴的明笑阳,轻声说道:“嗯,我认得。”
“辰哥哥小时候还会亲我呢,哈哈哈,现在想想真是太好玩了,哈哈!”明笑阳没心没肺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