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嫂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并不打算给谢斌难堪,想要把这个话题扯过去,哪知道王纯开口了,“谢世兄,李商隐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呀,人称小李杜的‘小李’,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他童言童语地说出来,让场面更加尴尬。王琼姿假装没看见,低着头剥菱角吃,杜氏忙着给婆母布菜,只王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谢斌,谢斌脸涨得通红。
“咳,”最后还是王综解围,“纯儿,你谢世兄说的没错,诗词歌赋不是正途,还是要少看些。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把心思都放在八股文上,八股文做得好了,诗赋也就不在话下。”
王纯没被他给糊弄过去:“可是我们刚才说的是李商隐啊,没有谈到作八股文……”
王琼姿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袖子掩住嘴,再看杜氏也是满眼笑意。
王小姐掩袖而笑,斯文柔美,谢斌知道自己刚才闹了一个大笑话,他站起身,拱手向王纯拜了一拜,道:“王世弟就如同是我的师父,今日多谢你的提点。”
王纯小孩心性上来,摇头晃脑地说:“不用谢,不用谢!”
“纯儿!”俞氏看到了这一幕,“你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谢斌道:“伯母,古有孔子拜七岁项橐为师,今王世弟比我懂得多,我向他请教也是应该的。王世弟,我可否向你借李商隐诗集看?”
王纯大方地说:“好,明日我就借给你!”
王琼姿不禁对谢斌另眼相看了,这人虽然痴迷于八股文章,但于人情世故上,却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这种人应该很会当官吧。
中秋之后,俞氏私下问王琼姿觉得谢斌这个人怎么样?王琼姿很实在地说:“他是个很无趣的人。”
俞氏反问道:“你说的有趣是指什么,会诗词歌赋、宴饮玩乐?这样的人又多风流纨绔。我看谢斌就不错,老实正经,学问好,你嫁了他我才放心呢,像你俞家二表哥,那倒是个有趣的人,可是让人舅舅舅母操碎了多少心。”
王琼姿道:“我记得父亲就不是这样的。幼时虽然也教我读读文章,但闲暇时也会以琴棋为乐,那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药栏,爹爹会研究草药,济给穷人家,还经常带着我们一家人游山玩水,我现在还记得爹娘一起凭栏读书的情景。”
她这一席话让俞氏的眼睛红了,低声道:“有几个人能像你爹一样?”这个丈夫虽好,可只陪了她短短十年,往后余生,只得两个孩儿作伴。
王琼姿掏出帕子替俞氏擦拭眼泪,俞氏微微叹息一声,道:“也罢,你不同意就再看看吧。”
八月过后,一天比一天冷,王综与谢斌二人彻底收了心,整日都在外书房埋头读书,偶尔与其他同年一起做几个文会。王琼姿与俞家姐妹往来,大多数时候在家,小白这狗儿长胖了不少,越来越像一只行走的毛球,对王琼姿谄媚得很,见到她就翻肚皮打滚,使出法宝讨她开心,只是有一点不好,爱吃醋。
王琼姿喜爱狗,也爱猫。佩兰即将要嫁人,猫儿不方便带到夫家去,于是就想送给王琼姿,王琼姿欢天喜地的把猫儿接回来,但是小白极其讨厌猫儿,两个天天打架,猫儿温顺,主要是小白欺负猫儿。王琼姿烦不胜烦,只能把猫儿送给了杜氏。
真是霸道啊,想起那块怎么也还不回去的凤凰镂空玉佩,王琼姿再一次感叹,小白就是当初被季显养了几天,学到了他强势霸道的性子,要不是小白撸起来太舒服,王琼姿真想把它送出去算了。
今日她看着小白莫名其妙想起了季显,这昏君回了京城该是早忘了她吧。王琼姿找来梳子给小白梳毛,然后一点点编起来,竟然在小白身上编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逗得葫芦与小英她们都笑起来。
大家正玩闹着,俞氏房里的秋萍带着一个姑娘过来。那姑娘见到王琼姿,盈盈一笑:“好久未见,琼姿姐姐这一向可好啊?”
王琼姿看过去,原来是崔侍郎家的小姐崔燕玉。这位崔小姐可是为季显当了几次红娘,她心里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燕玉妹妹前些日子去了京城。”
崔燕玉摸摸小白,道:“是去京城外祖家给外祖父拜寿。姐姐,你把小白养的真好,我记得刚送给姐姐时,小白还不是这样的。”
小白实际是上季显所送,名义上则是崔小姐送给王琼姿的礼物。王琼姿索性让葫芦、小英等人都出去,单独与崔燕玉说话。
崔燕玉苦笑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姐姐,燕玉并不想做那惹人厌烦的人,只是形势所逼,这是季公子给姐姐的信。”
王琼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崔燕玉将信展平放在案上,轻声说:“姐姐还是看一看吧,那位不好惹。”
现在的季显也不过是个预备昏君,才登基不到两年,真正昏庸无道的事情还在后面,既然他一直以来没有亮明身份威逼,这次应该也一样,不然就不会让崔小姐送信了。王琼姿没多怕,道:“先放着,我有时间再看。”
“好吧。”
崔燕玉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挺羡慕姐姐。”
羡慕什么?羡慕她被昏君追求,做皇帝的女人有那么好吗?
谁知崔燕玉道:“王伯母开明,为姐姐挑选夫婿,都要亲自问过姐姐的意思。我爹娘就不似这样。”
她垂下头来,想起了这次去京城的难堪,舅母与母亲带着她在京城中高门大户走动,想为她说一门好亲事,可是崔家被放逐到南京,那些贵妇们看她们就跟看乡下人一样,她不愿意,爹娘却偏偏要拿她的亲事去换权势与富贵。
王琼姿感叹一声:“几家欢乐几家愁,从来没人能事事顺心。”
崔燕玉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眼前女子遇上的麻烦事未必比自己少,她心情好了些,又问:“姐姐,我听我哥哥说你们府上来了一个大才子。”
王琼姿笑道:“你消息倒是灵,是个做八股文的专家呢!”
崔燕玉眼睛一亮,“真的?我听说这年头有真才的人少,大多都是徒有其名,既然这大才子声名在外,咱们不如考考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琼姿也觉得好玩,于是两人商量着出了一个题目,然后把王综的小厮叫过来,让他拿去给谢斌做。
王琼姿笑道:“幸好我哥哥今日不在家,不然可就露馅了!不过还得提前给我哥哥打好招呼,不然这两人一对也会发现的。”
一个时辰后,小厮就把谢斌所做的文章拿过来,崔燕玉捧着文章读起来,越读越欢喜,赞道:“好文!对仗工整雅致,谈经论典信手拈来,很有些意思!”
光夸还不够,还问王琼姿借了笔墨,细细地批注,末了,还将这篇文仔细收起来,藏在袖袋里。
王琼姿看得目瞪口呆,崔燕玉有些不好意思,道:“王姐姐,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父亲指望着哥哥能走科举之路以重振家业,从小就请名师教学,可我哥哥不爱读书,偏偏我就比较感兴趣,看这八股文觉得比诗词歌赋有意思多了。”
眼看天色不早,崔燕玉打算告辞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有什么要我转交给季公子的吗?”
王琼姿当然说没有,崔燕玉道:“季公子身份高,我父母都不敢得罪他,姐姐让我交个差吧。”她拿起了王琼姿书桌上的一本常看的《大唐西域记》。
21、第 21 章
崔燕玉走后,小英替王琼姿收拾案桌时,发现少了一本书,便问了王琼姿,王琼姿随口说:“崔小姐借了去。”
葫芦扑哧笑出声来,道:“他们姓崔的还看书?”
王琼姿奇了:“怎么姓崔的就不看书?”
葫芦解释道:“南京城谁都知道崔家靠着崔皇后起家,可崔皇后没了之后,崔家就被打发到南京来养老,靠着崔皇后的余荫过日子,这家子人都是土老鳖,听说崔侍郎从小就不爱读书,认字只认一半,人称白字先生,崔少爷也一样,在国子监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待上一天,从小到大不知气跑了多少夫子。”
王琼姿听得也笑起来,“崔小姐是个例外呢,很愿意读书,尤其对八股文章感兴趣。”
晚上,王综夫妇给俞氏请安,杜氏陪着俞氏说话,王综看了一眼王琼姿,道:“妹妹跟我来,我有话说。”
王琼姿老老实实跟他去了书房,王综伸出手:“拿来!”
这个哥哥肃着脸还挺唬人的,不过他一向疼爱妹妹,所以王琼姿一点也不怕,还嬉皮笑脸:“哥哥,拿什么呀,妹子没钱,正要问哥哥讨点银子花。”
王琼姿的月例不多,有时候花得多了闹饥荒,王综会背着俞氏贴补妹妹。
“你这个惫懒样子啊,”王综装不了严肃,道,“你用我的名义出了题给谢兄弟做,我看看还不行?”
王琼姿毫不留情地甩锅给崔燕玉,“这都是那崔小姐的主意,她说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所以试试谢斌的真实水平。”
王综摇摇头,“你们呀,闲了做做针线不好吗?天冷了,既然你时间多,那就给大哥做身衣裳吧。”
转眼间王琼姿就被他讹了一身新衣裳,只能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崔燕玉让崔家的老仆送了一篮黄橙橙的橘子给王琼姿,随着橘子一齐送来的则是崔小姐的信,信上说新作了一篇文,希望能得到谢公子的指点。
王琼姿这才恍然大悟,这崔小姐不会是看上谢斌了吧,不不,应该是看上谢斌的文章了!
她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再说这是正正经经的学术交流,私相授受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她借王综之手把文章给了谢斌,次日听说谢斌得了文章爱不释手,一整晚都在看,直到鸡鸣了三遍才睡下。
杜氏笑道:“你哥哥怎么都劝不住他。”尔后又感叹,“这样人不中进士,还有哪样的人能中呢?”
王琼姿的《大唐西域记》被崔燕玉拿走了,她想起外书房还有一本,于是问道:“大嫂,我想去外书房找书,哥哥与谢公子在吗?”
杜氏道:“他们今日有个文会,都出去了,你现在去找吧,没人。”
俞家三代人藏书都收在外书房,名义上称为书房,其实是一个有几间房子的院子。早几年王琼姿闲暇无事给所有藏书做了目录索引,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
她拿着书出去,边走边对葫芦说:“你看你,识字也不好好学,不然就能替我找书了。”
葫芦嘟嚷:“小姐,我也想好好识字,可是实在不认识它呀,我觉得每个字都长得一样。”
说话间,两人走到院门口,正好遇到谢斌。谢斌竟然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王小姐,面红心热,激动地说:“小生见过王小姐。”
王琼姿道了个万福,问:“谢世兄不是同我哥哥去参加文会了吗?”
谢斌有些羞赧地说:“今日身子突然不适,中途便回来了。”
他盼着能与王小姐多说几句话,于是道:“天气转冷,王小姐也要多多注意身子。”
“多谢世兄的关心。”
王琼姿与他没什么好说的,福了福身,打算离开,谢斌叫住她,“王贤妹,小生见了你的文章,写得甚好,若是王贤妹身为男子,必定能高中进士。”
王综拿给他的文章,字体偏秀气,谢斌心里有数,便以为是王小姐在试探自己,卯着劲儿做文章,那认真劲甚至可以与乡试一比。
这会儿院子里人来人往,王琼姿不便与他多说,简单道:“谢世兄,你误会了,回头我让哥哥给你解释。”
回了卧房,葫芦咬咬唇,道:“小姐,您刚才是没有注意到,谢公子的眼睛盯着您看,里头都是钦慕之色!”
王琼姿心烦意乱:“钦慕啥呀,加上这次,我们统共才见了两次面,他是钦慕那写文章的崔小姐。”
昏君让崔小姐带了信,信上都是土味情话,王琼姿就不多说了,可见昏君还惦记着自己,王琼姿也不敢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昏君之所以是昏君,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看上了女人,还管你是黄花大闺女,亦或是有夫的罗敷!
看来谢斌的事情还得尽快解决,不然拖久了对谁都不不好,王琼姿写了封信,派人送给崔燕玉。另一边,王综将实情都告诉了谢斌,还带着几分遗憾与歉意说:“我的心思贤弟都是知道的,只是舍妹的性子与贤弟不相契合,勉强成婚,也会成怨偶。”
上次中秋夜宴谢斌大概就能看出王琼姿对自己并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再加上两次请教文章都另有他人,谢斌心里释怀很多,反而感激王综的坦诚,道:“虽然不能做亲戚,但我与王兄的感情永远不变。”
王小姐虽然不错,但是谢斌之所以钦慕她,倒有一大半的缘由出在王综身上,谢斌喜爱王综的厚道谦和,进而爱屋及乌,并不是说对王小姐有多么情根深种。
事情说开了,王综心中的大石落下,有心情开几句玩笑:“贤弟,我看这位崔小姐兰质蕙心,与你倒是极为相配。”
谢斌自嘲道:“以崔侍郎的门第,崔小姐必定是要嫁到权贵人家,小生高攀不上这样的人家。”
话是这么说,心底仍然存了几分遗憾,不知这能做出花团锦簇一般文章的才女又是长得什么模样?
想想崔家的势力,王综点点头:“崔家外戚发家,确实有些——也罢,贤弟日后摘得桂枝,还怕没有贤惠的女子来相配?”
这事儿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崔家突然遣了官媒来王家提亲,是为崔小姐向谢斌提亲。
王琼姿知道这个消息时,不太敢相信,崔侍郎夫妻都是一对势利眼,谢斌是潜力股没错,但是家底薄,可以说毫无根基,他们怎么会将女儿嫁给谢斌,而且还这么快就定下?按她所想,怎么也要等谢斌中了进士之后才能谈婚事。
“是真的!”葫芦信誓旦旦地说,“媒人先来见了我们夫人,然后见谢公子,谢公子一口答应下来。”
22、第 22 章(捉虫)
谢斌与崔小姐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婚事,婚期放在明年春闱之后。既然谢斌成了崔家的女婿再住在王家就不太方便,崔家将自家在鼓楼街的一座小宅子给谢斌住,还派了一房人去服侍他。
谢斌离开那日,俞氏特意从醉仙楼叫了一桌席面招待他。谢斌郑重其事地给俞氏行礼,感激俞氏这段日子的照顾。
俞氏笑道:“快别这么客气,你与我们大郎兄弟相称,我拿你当亲近的世侄看待,以后有空了也常常过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