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大片的雪花落在肩头,很快又被冷风吹去,骤降的温度刮得人脸生疼,幸得后续的粮草补足很快到位,倒是没有多少人在这场大雪中冻伤。
正德帝加紧赶路,在路途中摒弃了一部分负重,精简了队伍后速度提高了不少。过关的那天,正德帝特地从马车内出来,不顾阻拦一定要亲眼见见居庸关。
居庸关的巡城士兵在事先并没有得到皇上要来的消息,起先在先行军传令下犹不能信,直到那跃入眼帘中的长龙出现后,吓得几乎要从墙上摔下来,一边派人去通知守将孙公平,一边着急忙慌地下了城墙。
只是守将未至,即便是他守城军官也不能打开关门。他一边着急令人一探再探,一边在城门口不住晃悠着,总算是等到了孙公平过来。
孙公平镇守居庸关有几年了,虽然得知了皇上要北巡的消息,却从来不知道这位还真的往这边来了。一边在心里怀疑这是个虚假的消息,一边又不得不赶紧穿戴好盔甲,赶忙着出去了。
在骑马飞奔的时候,孙公平突然想起来十几日前拿着令牌过关的那小队人马,虽然在居庸关没有任何停留,但是他们身上的服饰以及来的方向……难道与皇上这一次过来有关?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孙公平看着手底下的千户满头大汗的模样,疑惑地说道:“你怎么了,就算是皇上来了,又没有犯事,你这是自己瞎着急呢?”
那千户擦着汗说道,“半个时辰前就有人来喊门了,只是卑职以为是谎报,派人看着他们,想着问出点消息来……”只是没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孙公平从马背上给了他一脚后才翻身下马,吼了这傻蛋一句,“我说你大冬天平白无故出了一身汗,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待会皇上要是问起来,我看你怎么圆!”然后又对着旁边的士兵说道:“还看着干什么,还不快开关门!”
正德帝倒是没有生气,骑着马在关内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关门刚好在他面前打开,守将孙公平被这一骑当先的模样吓了一跳,直到认出朱厚照身上的纹饰后才连忙跪下,“卑职孙公平,拜见皇上——”
身边的士兵接连跪拜,“拜见皇上——”
一排排的人跪倒下去,连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也尽皆跪下。
闻霜被那震天响的声音吼得烦躁地跺着地面,正德帝笑眯眯地伸手安抚一二,望着那一望尽收眼底的关城,抬手示意,“平身吧——”
天下九塞,太行八阱,居庸关自古便是中原抵御外敌的所在。山势雄奇的峡谷中,翠峰重叠,气势轩昂下又隐带绮丽风景,重重掩映的关中水道分开两侧,涧水潺潺流入,澄澈秀美。
朱厚照进入居庸关后便被这关内的景致吸引,不过居庸关不过是他途径的一个地方,正德帝没打算长留,在此休整一日后,正德帝便出关,继续往宣城而去。
正德九年十二月初三,史书有载,武宗出居庸关。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却是波涛汹涌的初始。
宣城总兵陈巧平倒是比居庸关的孙公平消息灵通点,在得知了皇上的旨意后,他已经封锁了城镇一段时日了,果真被他查出来不少东西 ,不过比起大同的情况要好上不少,清除起来也容易点,在正德帝的队伍到达前,基本已经完成了。
宣府的布置其实与大同镇大同小异,正德帝到来的第一日是在巡视中度过,接下来一段时间倒是沉寂下来,开始频繁地与陈巧平会面。
几日后,焦适之看着难得挫败的朱厚照,笑着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这几日焦适之都在收集着锦衣卫陆陆续续的反馈,好在各大边镇的问题都不是很大,而且都是些小小的问题,守将都谨慎地采取了较为柔和的举措,令鞑靼不能察觉。
正德帝摸了摸下巴,略显泄气,“虽然我是皇帝,不过在这里我说话的分量却比不得陈巧平。不过这是自然的,他是守将,就需要有这样的魄力。但是连陈巧平都不怎么愿意听我的,这就麻烦了。”他想要利用宣城的探子去查鞑靼的消息,然而陈巧平却认为没有必要。
朱厚照是皇帝,自然没有必要同陈巧平解释他的意图,两人这两日都是不欢而散居多。
焦适之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即便您现在在这里,君是君,臣是臣,将是将,这点还是没有改变的。”
正德帝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若是不用宣城的人手,派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去自然没什么效果,既然如此……
他双眼一眯,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焦适之顿时身上发寒,如此毛毛的感觉……难道皇上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咳,鬼主意倒是有点过了。
当焦适之得知皇上已经下达出去的旨意后,顿时觉得他之前的想法还是正确的,皇上的主意还真的是鬼主意!
李东阳来找焦适之的时候,焦适之还不知道此事,被李东阳一问还有些茫然,随后才被李东阳告知了此事,“皇上自名朱寿,封镇国公、威武大将军,封地宣城镇国府。”这每一个字,李东阳都是盯着焦适之的眼珠子说的。
奈何他只能从里面看到茫然与震惊,随后是一闪而过的好笑与无奈。
看着明显怀疑他的李阁老,焦适之笑着摇头,“李阁老,皇上的确是没跟我说过此事。虽然他的确是说他有个好法子,但我未曾想到皇上所指的居然是这个。”
摒除胡闹的成分,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朱寿封地在宣城,又同为将领,宣城总兵完全没有不与他分享的权力,更别说朱寿身后更有一层皇帝的身份。
李东阳在确定了焦适之着实不知情后,气得都快拽掉一把胡子,即使是一贯沉着冷静的他也不禁为皇上的胡闹感到头疼,“君是君,将是将,皇上怎么能够自降身份呢!若是令人模糊了界限,这对皇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焦适之道:“皇上应该有所打算,您别着急,等皇上回来您再劝劝皇上就好了。”正德帝在早上便已经去找陈巧平,焦适之知道皇上肯定不会避开他,索性为了避嫌就没过去。
李东阳叹息,“看来皇上是知道你会阻拦,所以连你也没有告知。现在此事已经被告知天下,而且皇上都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兵部备案了,这件事情怕是定下来了。”焦适之能够感受到李东阳的焦急,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不过此事既然已经定下,即便正德帝回来后感受到一番潮水般的上疏,对此也是无济于事。
而正德帝直到晚上才回来,而且是带着一脸喜悦之色回来。
他一进屋就抱着焦适之转悠了一圈,大笑着说道:“你今日要是过去就好了,陈巧平那张脸像锅贴一样黑,倒是把前几日的仇都报了。”
焦适之无奈地拍着皇上的肩膀,要他把他放下来,“您连门都没关,若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吧?”
正德帝在焦适之腰间蹭了蹭,然后才把人放下来,含笑道:“怕什么,要不接受,接受不了,我送他三样宝物,要自刎还是砒霜白绫,那是应有尽有。”
焦适之摇头,提起今日的事情,“您是特地不告诉我的?今日突然被李阁老告知,还吓了我一跳。”
朱厚照嘿嘿笑了两声,悄悄地说道:“其实早上我是特地为了避开他出去的,就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一定要留下来。”焦适之瞥了正德帝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您倒也是没告诉我您搞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啊。”
“如果提前告诉你了,按照你的性子,待会李东阳等人来找你,你肯定就乖乖跟人说你是提前知道的,这不是把罪责都怪在你身上吗?就算你真的会同意此事,然而提出的人是我,决定的人也是我,就因为我皇帝的身份,最后的罪名全套你头上了。我可太清楚这些文人的性格了。”正德帝单脚靠在床沿上,完全没在意那个姿势多么危险。
焦适之既感动又觉得莫名,“您多虑了,李阁老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杨廷和是。虽然他的才能不错,但心胸略微狭窄了点,这几年还是没什么变化。”正德帝挑剔着说道。
“那您今日的战果如何?”焦适之问道。
正德帝得意挑眉,“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陈巧平自然是不得不应允了我的要求,派人出去查了。我知道他是担心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鞑靼也不能小觑,要是一不小心斥候出点问题便会引起交战。”
“不过我倒是希望如此呢。”话到此处,正德帝眉眼满是淡漠,带着呼之欲出的冷意。
“虽然贸然挑起战争不是好事,不过鞑靼有此狼子野心定然不是一日两日,若不能把他们彻底打服,难道还要让我朝边境继续忍受这样的遭遇吗?年年洗劫,年年侵扰,过不了两三年便叩关一次,九边重镇就是他们眼里的香饽饽,那可不行!”
“我可不愿意做这样的窝囊皇帝!”
正德帝站起身来,背着手在走动起来,“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宣城这边,待会我派人去宁夏镇那边。我们一直处在按兵不动的状态只会令人小瞧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