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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残冬,京中腊梅齐放,镇北王府也不例外。
    雪夜衬得王府越发冷清,那点点猩红成了府内唯一的艳色。
    忽然响起一声娇喝:“沈清言!”
    奴仆们暗自古怪,这府里哪个女子敢直呼镇北王的名讳。
    却只当没听见,主子的事,听进去反而没好事。
    镇北王将才沐浴完,身形修长,面如冠玉,身上只着一件亵裤,上半身露出精实的肌肉,教人看了脸红心跳。
    听了那声,他才扯过衣衫披上,看向那把剑:“公主今日来得挺早。”
    女声气急败坏:“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
    宋攸宁从未见过男子的身体,不免有些羞恼。
    沈清言沉默半晌,才说:“我已将你裹得严实,”他又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可我实在不知你的双目在哪。”
    ……
    宋攸宁自己也不知道,这剑身奇怪得很,她怎么都看得见。
    “你无需管本公主双目在哪,你、你以后洗完澡都必须穿好衣服!”
    沈清言拿了一本册子,似要翻看,应了声“嗯”。
    宋攸宁自己无趣,便要消遣沈清言。
    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清言,本公主要换衣服。”
    这被子她昨天便盖上了,又丑又重,一点也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沈清言翻书的手一顿,声音似山间泉水般清朗,“公主,你现在是把剑。”
    言下之意,没必要。
    “可我也是公主。”
    “你这被子才盖了一天。”还是他找了许久才让她勉强满意的。
    “本公主喜欢每天穿不一样的衣服。”
    沈清言皱眉,“公主可知每天大楚多少人饿死?又有多少人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多年?”
    宋攸宁质疑,“如今是太平盛世,我父皇将大楚治理得国泰民安,怎会有人饿死?”
    沈清言神情冷淡,“倘若真国泰民安,我又怎会因粮草问题被迫回京,罔顾我那七千兄弟性命。”
    宋攸宁哑然,她知道镇北王北伐出师未捷,却不知其中有这些隐情。
    沈清言自觉失言,不再与她讲话。
    半晌那女声又响起,“那、那我不换衣服了,我要洗澡。”
    沈清言微掀薄唇,手上翻阅典籍,漫不经心道:“公主想被热水淋一遭?”
    “你将我递给一个女使嬷嬷,让她帮我洗。”
    沈清言只图个清净,依言做了。
    没多久那嬷嬷便洗完,将剑恭恭敬敬地递给他后走了。
    谁知嬷嬷一走,宋攸宁又哭哭啼啼地闹腾:“那嬷嬷将我丢进冷水池子里,冷的钻心钻肺,还用粗麻布胡乱一擦,简直受罪。”
    沈清言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像是冰水消融,暖日初升,他本就生得极好看,可平时冷冰冰一张脸,让人觉少年老成,如今笑起来倒像个如玉公子,教宋攸宁看呆了。
    他轻声道:“我的错,下次让嬷嬷好好待你。”
    宋攸宁笑起来,“就是你的错。”
    他将她放至她的小窝,用毯子厚厚压着,轻声哄她:“公主,睡吧。”
    他声音轻柔,像对待一个贪玩的孩子。
    宋攸宁心里浮现不知名的情愫,未加思索,便依言睡去。
    ——
    第二日。
    宋攸宁刚醒来,红烛便焦急地说:“今日武乐公主及笄,皇后娘娘让你快些过去。”
    公主及笄,是皇宫内的大事,由皇后操持。
    宋攸宁暗叫不好,匆忙让红烛为她收拾一番,风驰电掣跑去昭阳宫。
    还是迟了。
    殿内正要授上头礼,她不便打断,轻挪小步到一旁观看。
    几个姐姐见了她,纷纷给她使眼神,全都是自求多福。
    宋攸宁心如死灰。
    四姐姐今日格外好看,头发梳成飞天髻,眉心一株红莲,唇色绯红,娇媚动人。
    她半蹲在地上,抬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眉眼间尽是高兴。
    皇后凤冠霞帔,从一旁婢女的端盘里拿出簪子,为其戴上,轻声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武乐公主恭敬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之后又有其他夫人宣字,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至礼成。
    一行女眷站得颇累,皇后体谅人,笑着让众人散去。
    宋攸宁喜笑颜开,正打算离开时,就听见那道极其温柔的声音说:“攸宁先别走。”
    其他姐姐掩面偷笑,四姐姐则瞪她一眼,显然知道她来迟了,向她表达不满。
    宋攸宁回过身,低头挪步到皇后身前,轻声喊:“母亲。”
    皇后看着她,声音不似刚才柔和,斥道:“姊妹和睦,你四姐姐这样大的事,你都不放在心上,姗姗来迟!”
    掌控了后宫十几年的女人,说话自带一股威严。
    宋攸宁小手绞着帕子,不敢抬头。
    皇后冷声道:“既是犯了错,便要罚。你去大宗祠跪个三天,长长记性。”
    宋攸宁惊讶抬头,见皇后已不再看她,只能苦着一张脸答:“是。”
    大楚盛行教会,皇宫内更建了一座宗祠,招纳几位道士,每次皇家大事,便会有这些道士的身影。
    宗祠除去道士修禅之用,便被用来罚跪。
    寒冬腊月,宗祠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宋攸宁冻得浑身发抖。
    她已跪了三个时辰。
    皇后娘娘时不时就派白嬷嬷来看一眼,发现不诚之举就在窗子处轻咳几声,吓她几次,不敢不跪。
    眼前的青灰石板快被她盯出洞来,她靠后坐,垫着自己的脚窝,生平第一次感叹自己太重,满脸委屈。
    她平白无故变成剑,什么时候醒来也不受控制,并非有意错过时辰,却要受这样的罚。
    身后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她头也不回,丧气地说:“就放桌上吧。”
    皇后罚她跪宗祠,连饭食也是让丫鬟们送来。
    没人回答,她回头看,竟然看见了沈清言。
    他穿了件玄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极白,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清冷俊逸,恍若谪仙。
    他显然也意外在这里见到她,推门便见她跪坐在软垫上,两只小手原本安分放在膝上,一见了他,眼睛立马睁地圆圆的,然后回身低头,用手遮脸,一气呵成。
    沈清言:“……”
    他出声喊:“昭庆公主。”
    昭庆公主:……
    太丢人了!她为什么会在罚跪宗祠的时候看见沈清言!
    她放下手,腿酸至极,锤了捶腿,可怜巴巴地喊他:“镇北王。”
    沈清言薄唇微弯,眉眼间含了笑意,他没有说话,提步走过她身边,衣诀翻飞,玉树临风。
    这个宗祠两面成门,通向后面道士的居所。
    宋攸宁疑惑,仰头问他:“你去找谁?”
    小鹿一样的眼睛,桃花般的脸,美丽动人。
    沈清言挪开视线,轻声道:“无尘大师。”
    宋攸宁点头,无尘大师是她母妃生前好友,少年富贵,游历千山万水后勘破红尘,落发为僧。
    如今他花甲之年,反倒返老回童,脾性像一个顽气的孩子。
    她喜欢去找他玩。
    宋攸宁想起上次被无尘大师骗去的话本子,那本她找了许久,独得一本,还未看完,便被他浑话骗去,至今未还。
    她思忖片刻,在这里跪着无趣,倒不如拿了话本子来解闷,“沈清言,你可否帮我去无尘大师处拿回我的话本子?”
    沈清言脚步微顿,回:“可。”
    宋攸宁顿时喜笑颜开,声音都藏不住雀跃,“多谢!”
    沈清言听到来人的动静,回过身,眉目温润,示意她向后面看。
    宋攸宁不明觉厉,转身一看,那窗口赫然站着白嬷嬷,冷面利眼,直勾勾盯着她,显然看到了她在这与人聊天。
    太吓人了!
    宋攸宁一张笑脸顿时皱在一起,动作迟钝,缓缓转身,低下头缩成一只鹌鹑。
    沈清言唇角微勾,转身离去。
    待他回来,她已开始吃晚膳。
    几个素菜包子,完全不够她吃的。皇后没想饿着她,只是不了解她的食量。
    她自小能吃,偏长不胖,母妃在时,常夸她能吃是福。
    沈清言捏着话本子回来,见她吃得正欢,不受旁的任何打扰,只能走到她面前,“你的书。”
    宋攸宁捏着包子眨巴眼,囫囵吞下口中食物,笑得眉眼弯弯,“无尘大师可有为难你?”
    沈清言想起无尘大师紧紧攥着话本子,闭目沉思,说:“我想要你的《无刃》孤本很久了……”
    《无刃》孤本,有市无价。
    沈清言轻笑,回宋攸宁:“没有。”
    宋攸宁双手接过书,笑说:“没有就好。”
    她随手翻阅,见话本子上主人公变成了商铺里一只花瓶,她惊异,连忙翻到后面,见主人公买回花瓶……
    宋攸宁眼前一亮,想到自己若从沈清言那里买剑,估计会方便许多。
    沈清言给了书,正要离开,她连忙喊住他:“沈清言,等一下。”
    沈清言停住,回身看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疑惑。
    宋攸宁满含期待,剪水秋瞳笑成月牙状,唇边露出个小小梨涡,说:“不知王爷的那把剑可否交易?”
    沈清言未加思索,“不可。”
    宋攸宁笑容定住,直截了当,还真是他的作风。
    “可否告知原因?”
    沈清言敛下眉眼,解释道:“家父所赠,不可更易。”
    宋攸宁单手撑着脑袋,小脸上写满了沮丧。
    若是别的理由,她还会去争上一争,偏是这个理由,她没法再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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