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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空断断续续的骂声,隔着几十步都听得到。
    幸亏卜醒思虑周全,把他拖在全营地的最后端,除了看着他的惊风,再无他人能听见。
    惊风听着一阵步子踱来,司徒空像是情绪激昂,愈骂愈烈。他一抬头,来者正是建威大将军。
    “惊风啊,你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常歌轻轻开口,低声说。
    “是!将军。”惊风领命,不一会儿便走远了一些,隔着一段距离候着待命。
    司徒空一身狼狈地坐在木制囚笼之中,右肩上的巨箭已被人拔出,这伤口洇出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半边将袍。他全然不顾身上的重伤,见着来人,冷笑一声,咬牙说道:“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常歌皱着眉歪着头,颇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问:“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不知廉耻?”
    司徒空仰天一笑,说:“我只恨,我此前错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不仁不义、吃里扒外的东西。”
    常歌眉头紧锁,不耐烦地说:“你说说,我打了打你谋逆篡位的魏国人而已,又是怎么不仁不义,怎么吃里扒外了?”
    司徒空讽刺地笑了,望着他,咬牙说道:“人都说益州来了一位用兵诡没的建威大将军,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正是大名鼎鼎的人鬼见愁、玉面将军,常歌!”
    “是我又如何。”常歌漠然应道。
    司徒空愤而砸了一拳木栅栏,吼道:“是你又如何?你可忘了你生在何处、长在何方,又是同谁一起入太学、一道成长?现下,你将刀口掉转,反而对着自己人,你不是不仁不义、吃里扒外,你还是什么?”
    常歌的眸中尽是冰冷:“我不曾记得,几时受过你大魏的恩惠。”
    司徒空短笑一声:“早知如此,就应在三年前、凯旋当天将你射杀而亡!只可惜,祝政错看了你,他一意保住的玉面将军,现下居然挥师北上,亲手乱了他定下的南阳!”
    听到祝政的名字,常歌迅速问道:“什么一意保住?什么射杀而亡?”
    司徒空冷笑道:“哦……我忘了。常将军在宫门口就被祝政救下了,全然不知道宫城后的重重埋伏呢。”
    “宫城后面,有什么埋伏?”常歌将手伸入栅栏,一把将他拉至囚笼一侧,厉声问道。
    司徒空被这蛮力拽的整个贴在木囚笼之上,他几度挣扎,方才将常歌揪住自己的手甩开,低声笑道:“看来你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祝政将我押至天牢,又灌我鸩酒,这些人人皆知,又何须在瓮城额外埋伏?”
    “鸩酒?”司徒空短笑一声,“我曾也以为是鸩酒。我还以为你三年前早已死了!可你……可你现在明明好好活着,还捣我南阳,何谈鸩酒!现在看来,我总算是明了。他急着在宫城门口就把你拦下,又亲手将你毒死,原来只是为了堵住众诸侯的悠悠之口!可你呢……你活是活了下来,现在居然帮着益州军攻打南阳!常歌啊常歌,真有你的。”
    常歌闻言一愣……
    祝政迫他饮下鸩酒之后,确实再无记忆。再次醒来,已经转移至了宫城下的一处地牢,也正是在那处地牢之中,祝政烫伤了他、又将他推入甬道之中。
    难道这一切……竟然是为了偷天换日、让他活命?
    常歌一拳怒砸在牢笼门上,吼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说清楚点!”
    司徒空语气中满是嘲讽:“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倒是希望他没有站在城门楼上、没有指挥高公公将你押入天牢,导致我们、压根连你的一指头都碰不到!”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谁?究竟凯旋当日,是谁要杀我?”
    司徒空怒喝一声:“谁要杀你?我告诉你,除了祝政,都要杀你!”
    这一句强烈的冲击了常歌。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地牢的夜,依稀想起了木门外的悲鸣声。
    他仿佛看到一向镇定的祝政颤抖着开锁,想起了甬道中手背上那一滴不知是谁的泪。
    常歌全然没了一开始的气势,喃喃似自语般说道:“我南征北战,凯旋归来,又是为何要杀我……”
    司徒空的声音冰冷下来,他低声道:“再见到你之前,我也不曾理解。甚至因此,我还同大父有了深深的隔阂。”
    他忽然干笑一声,大声说道:“现在看来,我真是天真!常歌,你活该死,你就该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车裂而亡!你就是不受控制的野狗、今天帮着咬这个,明天又去撕咬那个。常歌啊常歌,你不知不觉,就将天下诸侯得罪光了,你当初落到那个下场,可真是活该!”
    常歌怒瞪着他,紧紧握住了拳。
    司徒空不以为然,毫无惧色,他咬牙切齿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一字一句地说道:“常歌,你知道我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么?我想着你凯旋那日布下的瓮城机括,我想着、为何祝政要赶来将你押走,我一遍遍想着那三道瓮城,恨不得你一遍遍受那瓮城刑罚!”
    常歌陡然抬头,望着已几近悲愤的司徒空,问道:“三道瓮城?那瓮城中,又有什么刑罚?”
    司徒空仰天一笑,悲声说道:“常将军啊常将军,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好不威风。我倒是很好奇,若是你直接入了宫城之中,倒是有几个脑袋几个身子,能够闯过几道瓮城呢?”
    他盯住常歌,目露寒光,幽幽说道:“宫城内,进了第一道门,瓮城之中已齐备了弓箭手,只等你万箭穿心;这第二道门嘛……舒服点儿,只是流沙机括;倘若你还有命闯入第三道门……”
    司徒空邪笑一声,接着说:“第三道瓮城,尽是车裂机括。常将军……不知五马分尸、身首异处,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常歌被这段陈词惊诧地久久立在原地。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喜怒无常的王,将他在宫城门口押下,居然是为了……避开三道瓮城刑罚,居然是为了……救他?
    他一把将司徒空拉的帖在牢笼门上,厉声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这样对我!”
    “无冤无仇?”司徒空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不敢相信这是常歌说出来的话。
    “你有什么脸说无冤无仇?三十万凉州战俘,尸骨未寒!吴国的广陵、徐州战役,你将他们逼退至太湖后方,险些连金陵城都沦陷!冀州极北之地,你占了上风口,呛得他们军士毫无还手之力。还有荆州,你明知司徒信是我大父亲兄弟,依旧毫不留情,直逼至南郡,再不敢北上。还有交州之战,你不管不顾,为胁迫交州滇南臣服,直接水漫郁林郡,二十万大军和无辜百姓同丧家园。更何谈你现在效劳的益州,你将别人入蜀要道汉中上庸遏制了许久,常将军……你真是打的各路诸侯毫无还手之力,骑在各个主公头上,真是好生威风啊。”
    常歌颇为震惊,问道:“这难道不都是为我大周,所以才平定六雄么?”
    司徒空平静说:“我曾经也不懂。不过,我现在懂了。”
    他扫了常歌一眼,眼中尽是冷漠的寒光:“你太狠戾、竟然无人能遏制住你。你就是一把架在各路诸侯脖子上的刀,他们如何能不恨你入骨?更何况,你居然两面三刀,先是帮着大周扼住上庸,现在又帮着益州直捣南阳,常将军……您可真是八面威风、为所欲为啊……”
    他朝着常歌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恨恨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无论辗转至哪国,都会引得他国不忿、朝野动乱。常歌,如果你现下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廉耻之心,你就该现在立刻自戕!你对不起南阳、对不起祝政、更对不起大魏那些曾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常歌闻言忽然抬头怒瞪了司徒空一眼,一把捞过他的头发,恶狠狠说道:“你有脸提大魏?有脸提祝政?即使我再怎么对不起祝政,有你们以下犯上的司徒家对不住祝政?”
    司徒空被他一噎,自知理亏,重哼一声,不再言语。
    常歌将他一放,冷声说道:“你说我吃里扒外,捣毁南阳。我并不曾记得,我何时做了大魏的里、要扒大魏的外。”
    常歌讽刺道:“你说我现在帮着益州军,算是个什么东西。那我倒想请教请教司徒将军,请问篡位夺权、改朝换代,这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司徒空咬牙,紧紧攥了拳头,跪在牢笼之中,却不敢看常歌的神情。
    “司徒将军,好生威风呀。”常歌仿着他方才讽刺的话语说道,“宫城兵变,一夜屠杀。大周的天下,片刻之间被你们换了个干净。你对得起你卫将军的称号么?我还从不知道,原来祝政身边的卫将军,不是他的贴身防卫,却是你司徒家兵变的爪牙!”
    司徒空被他这一席话气的浑身颤抖,却自知理亏,一语难发。
    常歌望着他这幅心虚样子,心中全是洋溢的恨意。
    他被祝政推入甬道,独自懵然脱身。长长冰冷的石道之路,他居然全然未曾想过祝政在当时,面对的是如何情形。
    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他作为卫将军,本该是祝政最后一道防线,本该是祝政最坚固的铠甲、最结实的后盾。然而他却掉转手中的剑,将他刺入祝政毫无防备的心。
    常歌听着这位谋逆反贼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觉得异常虚伪。以至于,望着他一脸懊悔愧疚的脸,除了恶心、别无他感。
    “你一点儿都不冤。”常歌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今天这仇,不是为我,全是为了长安兵变、为了祝政。”
    司徒空怆然地笑,未笑几声却转为了恸哭,哭了良久,他哑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便杀了我吧。”
    司徒空不想多言多语,他已梦了那血腥之夜三年、悔了那屠杀之夜三年,三年来魂牵梦绕、尽是兵变之前的长安的天。
    终而,他还是不懂大父。
    常歌低声道:“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你方才怎么说来着?第一道刑罚,是万箭穿心;第二道刑罚,是流沙坑杀;第三道刑罚……”
    常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常歌……我们曾共赴太学、一起对酒当歌。然而,你说说……现在……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司徒空怆然涕下,轻声叹道。
    常歌皱眉望着又哭又笑的司徒空,只觉得此人浑身洋溢着虚伪,重提旧事,更引得他一阵恶心。他说:“知己才对酒,和你对酒,只让我恶心。”
    常歌再也不想看到这位满口忠义道德的伪君子一眼,转身便离了他。对着远处候着的惊风仔细一番交待。
    忽然,一只白色信鸽扑簌簌朝着司徒空的方向飞去,一旁的弓箭兵眼疾手快,直接将他射下。惊风见状,三两步上前,捡了信鸽,抽出信筒中的木篾。
    上面只有九个字,却瞬间牵动了常歌的心——“滇南蓝月山庄,政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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