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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到年关,新太守也基本熟了职位,荆州也毫无动静。杜相提议,这半年几位将军俱是辛苦,一直征战在外,也没个休憩,不如趁着新年,一并接回锦官城,也染染城里的新年下的愉悦氛围。
    刘主公向来不喜战事,立马批准。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接连发出,召回了诸位征战在外的将军,额外带回了此前军令上的两位战俘:
    吴御风和山河先生。
    常歌送祝政进天牢之时,他还颇感新奇,摸摸冰凉的石壁,看看跳动的烛火。
    常歌不解他的坦然。一路上,他有无数次闪念,就现在,现在带上他的祝政,二人一道逃脱。
    然而,他把不准祝政的心,生怕他误了祝政的家国天下,更怕这只是单向的情。
    常歌轻轻叹了口气。天牢里,实是太冷。他以食指拇指轻捏,大氅的结扣顺着他的指节的方向散做两条。大氅恋恋不舍地扒着常歌的肩,直到他轻轻褪了玄色大氅,为祝政披上。
    别冻着。别饿着。别和狱卒置气。别乱吃递进来的东西……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在常歌的心中翻了翻,又在喉头哽了哽,最终,他只捏了捏祝政的手腕,什么也没说。
    祝政的手腕,冻的冰凉。
    他心中正在心绪翻腾,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先生?!”
    *
    吴御风方才一直在酣睡,耳边一直有些细微的响动,只是不愿意睁眼。反正,睁了眼睛,又能如何。
    新来的这位倒是闹腾的紧,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没完没了,这才将吴御风烦得睁了眼。
    眼前之人,虽披了玄色大氅,那一脸淡漠的神色、半束的发丝和冷衫白袍——分明是山河先生无疑。
    吴御风霎时贴在了牢柱之上,喊道:“先生!你也被抓来了这边?”
    二处牢房正对着,只隔着一条过道。
    山河先生在天牢中面着他站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当做回答。而先生面前站着的红衣青年回头,却将吴御风险些吓破了胆。
    方才他看着这个瘦削而结实的背影就觉得眼熟,那抹红飘带和高高束起的马尾,让他想起了三年前凉州的风沙。
    只是他不敢想。
    毕竟常歌,早已死了三年了。
    然而来人回头,那灵俊的面庞、那沉墨的眉、那坚毅的目、那带着些冷峻又带着些凌厉的神色——
    即使带着一小片铁面他也能确认:是常歌,确实是常歌。
    毕竟他曾经跟在常歌背后,偷偷琢磨过他的许多招式;也在常歌随手画下的地势图旁研习许久,偷偷揣摩着他的思路。
    虽然常歌从不知道他。毕竟曾经,他只是大周一个小小的护羌校尉。和将门世家、年纪轻轻便封了公子昭武的常歌,全然是两路人。
    吴御风被惊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些颇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他伸出的右臂,指着常歌,食指却在空中微微发着抖。
    就连吴御风自己,都不解这颤抖是恐惧、是兴奋还是愕然。
    常歌颇有些疑惑地看着被吓得跌坐的人,全然不解他的反应。
    他歪头问祝政:“你认识?”
    祝政耐心纠正道:“认识你。”
    “认识我?”常歌以手指着自己,又回头看了看逐渐平静了些许的来人,问道:
    “你是谁?”
    “此人是我荆州车骑将军吴御风,夷陵一役主将。”祝政答道。
    常歌想起了此前卜醒给他弄来的那批作战图——夏郡、庐陵、夷陵……他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御风将军。我知道你。研读过你一些布阵图,做的还算不错。”
    吴御风颇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他只在军前慰问和誓师中见过常歌,从未同他说过话,更不知常歌还会直言夸耀。
    他有些惊讶地说:“将军……知道……我?”
    常歌点了点头:“夏郡却月城一战,打得着实漂亮。若是我,也定会如此布置。”
    祝政看着他俩鸡同鸭讲,直言道:“御风,常歌便是此次夷陵之战的主将。你是败在他的手上。”
    吴御风颓然垂了双手,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将军……无怪乎诓走我兵力,又四处奇兵……”
    他下意识地摸着牢门柱,垂眼望着地牢冰凉的地面,低声道:“输给将军,骠下[1]心服口服。”
    常歌听着这自称一愣,问道:“你跟过我?”
    吴御风朝他合手一礼,说道:“我曾为大周六品护羌校尉。凉州一役……也有参与。”
    常歌望着他,眼神中忽然有些别样的光。他缓缓点了点头:“凉州一役,着实惨烈。还活着就好。”
    再抬头时,吴御风的眼中也尽是湿漉漉的神伤。常歌明了,那是三年前凉州的风沙,依旧留在他的心中。
    “将军亦然。活着就好。”
    沉默许久,吴御风偏过了头,低声说道。
    天牢最顶头,坐着的小狱卒转了转眼珠,将这番旧部相见情形,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
    ******
    武陵。
    雪峰山、武陵山环抱着沅水,这一汪静水被山峦恋慕,生的格外旖旎,静得像武陵悠扬的歌。
    一叶扁舟,漾起碧波,向着河岸尽头郁郁的桃花划去。
    破军带着一路兵士坐在船上。前些日子,他们已全然占了武陵。此行,面上是为了桃源景色,实际则是为了一张绢帛。
    数日前,正值武陵决战。夜风扰了殿内的烛,又带来了满面焦急的益州尚书仆射蒋达平。
    “大事不好!”
    他殿前失仪,本是大罪。正在主公身旁议政的尚书令吴仲廉接了绢帛,面色却愈发凝重。
    当时的刘主公未多言语。破军却知道,看这情形,他的伤官刀该出鞘一次了。
    岸上无人,破军寻了些许时候,才顺着一条小径寻得了上山的路。
    山河先生的山斋坐落在半山腰中,正面对着一片桃花林。掀窗便是武陵阴翳的碧林和旖旎的沅水静河。
    山斋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必须之物外,仅剩一筝。
    “禀将军,其余屋子也都找过了,并未发现。”分头搜寻的兵士们来报。
    破军紧皱了眉头。按绢帛指引,应当就在屋内,缘何遍寻不得?
    他再度扫视了一周室内的简单陈设,心头的疑云却越压越重。
    破军的目光,落在了窗前的这张古筝上。
    古筝失了主人,似是许久未弹过了,武陵的山尘掩了筝的色泽,就连弦上都蒙着些许尘埃。
    破军将手指伸进古筝,随意敲了敲面板。
    他忽然明了。
    伤官刀出鞘,这筝一分为二,劈到的东西却险些伤了伤官刀的刃。
    跟着破军的将士颇为好奇,俱凑了上去——
    这是一把不长的玉剑,剑身俱是精美龙纹雕。此玉丰润,映着些武陵桃源静谧的山景。
    破军抄起了这把玉剑,对这个发现颇有些惶惑。
    ——常将军驰骋千里拯救的那位山河先生,究竟是谁……
    ******
    益州。
    锦官城。
    卜醒上殿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些假意的寒暄。
    上殿之后,却惊异地发现,益州刘主公坐在左首第一席。在他的记忆中,刘主公从未坐过下首。
    卜醒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正中主位上坐着的人,一脸的秀美风致,一身浅金色锦衣,柔和的像是春日里的风。
    杜相身体欠佳,正在府上将养着,尚书令吴仲廉坐在右首第三席,轻轻的咳了咳,示意卜醒赶紧坐下。
    卜醒找了片都是武将的地方,领头入座。
    “禀太子,此人正是我益州新封的大将军卜醒,表字醉灵。前几日刚回锦官城。”
    太子朝着卜醒颔首,卜醒回礼,心中便思索着……太子。看此人座次,想必是大魏太子。
    大魏太子叫什么来着?
    一轮酒过,一旁的侍官们迅速欠身为各位朝臣满酒,他们的动作稔熟地有如齐整的麦浪。
    太子司徒玄并未端杯,只一个一个细细打量起在座的文臣武将。
    他语气和缓,像顺着春风来的歌。这歌声说:“益州文臣武将满堂,将相和睦,定能破坚摧刚、安定富强。无怪乎上庸新野,连续攻城略地。”
    他继续说:“益州公若深觉入蜀要道受人挟制,有何事不能商量?定要大动干戈?”
    刘主公端杯:“太子殿下说的是。”
    “听闻益州公近日里在建平颇为活跃,和荆州公多有不睦,可有此事?”
    刘主公面色登时紧张起来,他解释道:“逆子擅自调兵,我已褫夺兵符,将其革为庶人。开春之后,我定向荆州送去大礼,重修于好。”
    司徒玄笑道:“我并非兴师问罪。益州公无需紧张。只是□□才能兴国,还望二位主公大局为重,勿伤和气。”
    “是。此后我益州定休兵养息,不再寻衅滋事。”刘主公低头,只觉得这和煦的春风吹的后背一阵冷汗。
    太子司徒玄以袖遮面饮了一杯,目光落在方才上殿的卜醒身上,问道:“素闻益州五虎,个个气宇轩昂、潇洒倜傥,这位英姿勃发的将军,可是五虎将之一?”
    刘主公合手道:“醉灵将军乃五虎之首,‘醉山隐军狼’中的醉字。”
    卜醒听闻提及自己,急忙行礼叩拜。他心中对这种繁文缛节的宴饮场合叫苦不迭。
    他想:喝一杯,拜三拜。还不如在新野吃我的宽面,也不如我建平的油茶汤,那才叫乐得自在。
    司徒玄将“醉山隐军狼”五个字在心中来回捋了几遍,问道:“此番夷陵大动,是哪位将军?”
    刘主公如实答道:“战事须问大将军。”他遂递了个眼神,示意卜醒说得含混些。
    卜醒机敏,收了眼神便行礼,回话道:“夷陵主将乃益州平南将军孟定山、辅国将军张知隐。”
    不是。此人在含混。
    司徒玄在心中否认卜醒的回答,他眸中忽然透出些寒意:“那请问,取我新野的,是哪位将军?可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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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属官对将军自称,表明从属关系。知隐最爱用啦,一口一个骠下
    [2]为何太子司徒玄能坐主位:名义上六雄只是大周分封的诸侯,在未称王之时,应属大周臣子。大魏篡位之后,益州和平避战,表面仍维持与大魏的从属关系。荆州因大司马殒命一事和大魏结下了梁子,再不朝拜。吴国早已称王。换句话说就是,也就益州、冀州陪大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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