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我不知道, ”邓布利多实话实说,“这可能要看是什么样的让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哈利双眼有些发直。
“别慌,让我们慢慢分析,”邓布利多安抚地说, “哈利, 你想要什么样的让步呢?”
“我……我不知道,”哈利混乱地说,“我只知道有些底线不能放弃……发起战争、随意杀人、为了一己之私将世界拖入混乱。这些我……我就是无法接受。”
他们相对静默了一会, 邓布利多苦笑着说:“听上去好像有点难度。”
“让我说实话, 这些让步,听上去, 比我和盖勒特之间的问题大得多。”邓布利多微微皱起眉头,花白的胡子无力地耷拉着,“至少那个时候的我, 还不会对盖勒特称王称霸的梦想进行指责……”
邓布利多的话语落下后,现场又陷入了令人绝望的寂静。哈利抿着嘴巴,无意识地抠着高背椅的边缘,用力到已经抠出了指印。
在哈利用力抠着椅木的手指上停留了一会,邓布利多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那,换一个问题,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哈利慢吞吞地说:“自私自利、感情淡漠、掌控欲强、权力欲极强,对永生和权势有着永恒的渴望……”
越说,他越感到绝望。
邓布利多拍拍自己的额头,干脆地跳到了下一个问题:“好吧,好吧,让我们跳到第三个问题: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呢?深到他愿意为你做出一些让步吗?”
“我不知道……”泪水盈上了哈利碧绿的眼睛,“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很深的感情,但是……但是那些很可能是……只是因为我是他的魂器,所以他……”
泪水落了下来,哈利再也说不下去了。
邓布利多侧过身子,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哈利的手背。
“不要太过悲观,希望永远存在,”他说,“哈利,只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找,能不能幸运地找到。”
哈利粗鲁地抹了一把泪。
“我们总是容易被表象迷惑,有些迷惑是正面的,有些迷惑是负面的,”邓布利多说,凝视着哈利,仿佛在凝视那个少年时期迷茫的自己,“别骗自己,在伏地魔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中,有哪些是出于珍惜一个魂器,又有哪些是出于珍惜你?”
哈利略带迷茫地回望过去,雾蒙蒙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又困惑、又可怜。
邓布利多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哈利?我其实是伏地魔进入魔法世界的领路人,就像海格把你领进了魔法世界一样。”
“是吗?”这个话题确实引起了哈利的兴趣,他看向了床上的老人,“我猜,那一定是非常棒的见面?介于孤儿院的孩子,对带自己离开孤儿院的人,总是会抱有一些好感,就像我对海格一样?”
“额……”邓布利多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完人,哈利,就像我年少时狂热地投入盖勒特的构想之中一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我其实有非常大的缺陷。我必须承认,从一开始,我就对汤姆,也就是后来的伏地魔,心怀警惕。天纵奇才、利己主义,以及浓厚到我无法忽视的黑暗的气息,我确确实实,从他身上,看到了盖勒特的影子……”
“我来了一场非常鲁莽的示威,我烧了他收藏‘纪念品’的柜子,给了他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每次回忆起那些场景,我都有后悔,我也许可以做得更周到一些,年轻时的我实在是太……”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对着睁大眼的哈利惭愧地笑了笑,才继续说下去:“如果从内心深处来说,我对他确实怀有一种隐秘的愧疚,不仅仅是为一开始见面时候的鲁莽,还因为我在年轻时候没有对他投入更多关怀。我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性格中的那些东西,和盖勒特那么相似的那些东西,但因为我本身对此的……伤疤,我……我仅仅是密切地戒备着他、远离着他,而没有做什么引导。”
“教育和引导对一个人是有非常大的作用的,爱才是拯救一切、改变一切的神器,而不是战斗、训斥和戒备,”邓布利多苦笑着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最初的被整个学院排挤,到最后的被整个学院拥簇。我本可以引导他,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哈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年轻时候对他做了合理的引导呢?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邓布利多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睛看向哈利, “然后,你出现了。我很惊讶地看到,他确实有一些变化,切切实实的变化。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吗?”
“……也许,有一点?”哈利不确定地说,心中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好像,好像确实,比起十五年前他知道的他的所作所为,收敛很多?”
“何止是收敛很多,”邓布利多对着哈利慈祥地笑起来, “从他复活至今,各地都没有报出什么恶性的伤人杀人事件,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爱是两颗心的相互接近,它是允许欺骗的,又是不可能被欺骗的。”邓布利多看着哈利,“就如我刚刚说的,别骗自己,在伏地魔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中,有哪些是出于珍惜一个魂器,又有哪些是出于珍惜你?”
“唔……”哈利的神色微微振奋了起来,“如果……如果只是想把我安安分分地留在他的身边,那,那些甜言蜜语的陷阱已经足够了,他不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来为我上课,教育我思考的方式……”
“而这些有意开拓我眼界的东西,反而让我更容易脱离他的控制。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魂器,他为什么不只教我一些防护性的魔咒呢?钻研防护性的魔咒,让我学会保护我自己,这不就足够了吗?”
哈利把自己激动的心情压了下来:“还有,我是知道他对生命看得有多么淡漠的,他从来不尊重生命。但是,他后来并不逼我学习阿瓦达索命,也从来不在我的面前做些什么,甚至做有些事情的时候还会专门避开我。”
越说,哈利的神色越振奋:“还有,那些他主动去揭开的历史的伤疤,他主动带我去父母坟前扫墓,还有那些所有的考虑,想得比最妥帖的情人还周全……如果只是出于珍惜一个器物,他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信心似乎一点一点从心中浮了上来,这些天来,从未有哪一刻,哈利感到自己比现在状态更好。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看着他:“听上去似乎很甜蜜呢。哈利,你还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不深吗?你还觉得,他不可能为你做一些让步吗?”
哈利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邓布利多慈祥地看着他:“哈利,你向我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种更好的可能性。啊,爱的力量,我一直坚信、一直强调的力量,往往比肉体的摧毁有更加强大的效力,它改变的是更多、更广阔的东西。”
“我得承认,有的时候我会走入歧途,”邓布利多说,“强大的力量、彻底的消灭,是不是更加快捷有效呢?有的时候,坦诚地说,我会认为答案是YES,我会忘记那些我一直告诫自己的东西。我曾被那些东西所迷惑……不,我现在依然会被那些东西所迷惑。”
他语气沉重地说,“我年轻气盛时候的表现就证明了权力是我的弱点、我的诱惑。直到现在它依然对我散发着诱惑力,一旦触碰,一旦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连我都不确定我会做出些什么……”
哈利弱弱地说:“可是您一直待在霍格沃茨啊……”
“啊,那是因为我害怕,”邓布利多笑起来,坦率地说,“我害怕我接触到那些对我极其有诱惑力的东西,我害怕我会重蹈我年少时的覆辙。你看,在对付重生后的伏地魔的这一点上,我差点就又犯了这个错误。”
哈利困惑地问:“您是指……什么错误?”
“我畏惧‘麻瓜威胁论’,”邓布利多直接地说,“这个理论多么像我年轻时和盖勒特一起说的巫师至高论,但又比巫师至高的理论更有侵略性、更容易让人接受。为了巫师的存活而斗争,与为了巫师的地位而斗争,一个是防御性的,一个是进攻性的。虽然本质相似,但防御性的保卫家园,比进攻性的提升地位,更有传染力、更容易激起人们的斗志。”
“它的大行其道,必然会带来麻瓜与巫师的激烈冲突;而伏地魔本身的蛊惑力会极大地扩散这种冲突的可能性与激烈程度。”
哈利还是没太明白,麻瓜威胁论和犯错有什么关联:“所以?”
“所以,”邓布利多苦笑起来,“为了遏制麻瓜威胁论,我想到的第一方案,就是杀死伏地魔。”
哈利不说话了。
“我想到的不是感化、引导,或者反驳这个理论,而是消灭罪魁祸首,杜绝理论的传播,我抱着牺牲自己的自觉性去寻找他的魂器……”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上,苦笑着摇摇头,“哎,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没有等哈利给出反应,邓布利多把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哈利的身上:“哈利,我能指望你吗?我能指望你遏制住麻瓜威胁论、引导伏地魔,带着巫师界走出另外一条路吗?”
哈利咬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