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继鹏进城这两天,实在也没啥事可干,饭店里的事他又不愿插手,作为大牌沙猪钟继鹏,他厨房不想进,盘子不愿端,就领着刚子跟小五玩了。小五刚才闹着要玩“骑大马”,没有现成的滑溜棍子,这钟继鹏是绝没经过什么公德教育的,拎着个菜刀去屋后头砍了根绿化的树枝,站在屋后头给小五削棍子,刚子跟小五围着他看。
骑大马,这个小男孩子都会玩,所谓的“郎骑竹马来”。
钟继鹏就在这时候听到了前头吵吵的声音,他觉着不对劲,拎着菜刀便从院子侧边的小门进了饭店,一听是张家那蠢女人来闹事,随手从水池子旁边又拎了一把杀鱼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就冲进前厅去了。
饭店嘛,当然缺不了菜刀。
钟继鹏这会子气哼哼进了后屋,后屋本来是留给厨师住的,这两天钟继鹏白天在饭店里转悠,便在里头占了张小床给小五有时候睡觉。钟继鹏把两把菜刀往地上咣当一扔,一手抄起床上小五的衣服和零食袋子,指着冯玉姜说:
“赶紧拾掇拾掇,走家。娘的,我今天要不是碰巧来了,你娘几个还不叫人欺负死回家去,这破地方咱不呆了。搁这儿受旁人的气,传出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都说驴犟驴犟,冯玉姜心里头清楚,钟继鹏要是上了犟,驴哪能比过他冯玉姜拉着钟继鹏坐下,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头,放缓了声音劝道:
“你先消消火,看你气的,不是都叫你打走了吗”
“我打走了我另天要是不搁这儿呢”钟继鹏端着水一口喝干,放下杯子说:“到底你是个女人,今天孬好还有二丫跟山子呢,你说往后你一个女人,带着刚子跟小五两个小的,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头混,怎么说怎么不叫人放心。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跟我走家。”
几句话说的,冯玉姜心里头不暖那是假的。这钟继鹏缺点一大堆,有个什么事,家里大人小孩都要看他脸色,可就是有一条,我钟继鹏的女人,受我的气行,受你外头旁人的气,不行!谁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你试试
冯玉姜知道这头犟驴是当真的,在钟继鹏想法里,这娘几个还是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好,就像老母鸡张着的翅膀,小鸡走远了它不安全啊。
冯玉姜见他正在气头上,不好再硬跟他拗着来,便安抚说:“行啊,这个事咱再商量,这眼看就该吃晚饭了,消消气先吃饭,行不”
他两口子在这儿说话,刚子跟小五一人摸着一根削得滑溜溜的细木棍,趴在门旁探头探脑。听见冯玉姜说吃饭,小五咕咚咚跑了进来,自动爬上钟继鹏的膝盖,笑嘻嘻地说:
“吃饭。我要吃大鱼。”
小五说着,伸出两只小胖爪去拍钟继鹏两边的腮帮子,钟继鹏本来正黑着一张脸,叫小五这么拍来拍去,有心要烦,却又舍不得小儿子,便不由得放了脸。他抓住小五的小手,叫冯玉姜:“那你去炒鱼。”
冯玉姜去厨房,捡着那新鲜可口的,也不要厨师帮忙,自己动手做了六个菜,辣椒炒河虾、清炒花菜、老醋花生米、炖排骨,一个红烧鲳鱼,这鲳鱼肉质细嫩乱刺少,适合小五吃,最后再来一个青辣椒炒鸡蛋,钟继鹏就爱吃这个。
天傍黑,饭店里客人开始多起来,前厅里上了好几桌三五小聚的客人,后头宴席也开了两桌。冯玉姜把旁的事交给了厨师,一家人在后头用了个空闲的包间,坐下吃晚饭。钟继鹏弄了瓶小酒,二丫主动给钟继鹏倒满一杯,笑嘻嘻地说:“爸,你今天真威武。”
“妈妈的,你爸今天要是不威武,你们几个还不完蛋。”钟继鹏喝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青辣椒炒鸡蛋,吃着说:“我搁家里也炒这个吃,姜嫂给我炒,怎么就不跟你妈炒的这个味一样还是这个合我的口路。”
“姜嫂炒菜手艺不差,你那是吃习惯了。”冯玉姜说。
钟继鹏二两酒下肚,一盘子青辣椒炒鸡蛋也几乎吃光了,那盘子老醋花生米他也喜欢,花生米小火温油炸熟了,加上洋葱、黄瓜和胡萝卜切成的小块,香醋酱油再加花椒粉拌匀了,用来下酒十分可口。钟继鹏便问冯玉姜:“这又是你弄出来的新菜”
“嗯,跟旁人学的。老醋去油腻,跟油炸的花生米最搭配。”
钟继鹏喝过了酒,叫二丫:“我不想吃米饭,你去给我弄点豆腐,捣点青椒蒜泥浇在上头。”
冯玉姜叫住二丫说:“吃豆腐当饭能行吗二丫你去看看,有什么现成的汤盛一碗来,别太油了。”
二丫答应一声就去了,不多一会子端来一盘豆腐,还有一碗老鸡汤打底的茼蒿汤。
“二丫是个好东西,性子随我。你说山子这性子,粘粘糊糊,面了吧唧的,怎么就不随我随你!”钟继鹏说着拿筷子指冯玉姜。
旁边二丫听了抗议:“爸,你要说就说我是好孩子,怎么说人家好东西呢”
钟传强嘴里嚼着饭,低了头。
“爸,妈,是我不好,可我也没招惹她……”
“你没招惹她,可你一个大小伙子,叫个女人逼成这样,还连累上家里头了,你自己觉着有没有脸说这个性子,你将来要吃亏的。你现在上大学也是,将来工作了也是,咱一个大男人,不管什么时候要硬气气的,不能那么面。”
钟继鹏教育孩子的方法那就是没有方法,直截了当,一是一二是二,你指望他有什么“赏识教育”之类的,估计再过二十年也不可能。山子低头无语,二丫也是想帮她哥解围,便转移话题。
“叫我说,她家人太不要脸面了,这样也跑来闹,咱今天就不能便宜了她,真应该叫她赔偿损失。”
“摔了两只杯子,不值当再理她。最大的损失就是你爸把我那餐桌剁了个口子。”冯玉姜这么一说,二丫噗嗤笑了。
小五吃饱了就往外跑,钟传强趁机跟着小五出去了,不大一会子二丫跟刚子也吃饱出去玩了,屋里剩下他两口子,冯玉姜看看钟继鹏,气好像消的差不多了吧
“你别那么呲吧山子,他也没犯什么错不是谁知道遇上这家人孬出格。你个大老粗,你不能非叫山子也当个大老粗吧”
钟继鹏眉头一挑,说:“男人粗点有什么不好”说着要笑不笑地斜眼瞅瞅冯玉姜,冯玉姜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山子吧,太老实了。”钟继鹏慨叹,“我看今天这样子,要是你娘几个在这城里遇上什么事,倚靠谁去咱反正不缺吃不缺穿,比一般人家强得多,不如把这个饭店转手回家去,一家人在一块过日子,多好。”
“你说,你在跟前的时候总是想磨牙,你不在我身边吧,有时候还真不行。”
钟继鹏咧嘴笑:“女人就是女人,男人不在身边哪行”
冯玉姜便试探着说:“那你干脆跟我到这边来吧,就像你说的,一家人分在好几下里,真是不像个家了。”
“说得轻巧,我怎么来我那工作不干了”
冯玉姜说:“可是我回去也不行啊,这个饭店挣钱比家里还多,现如今谁跟钱过不去咱家孩子多,二丫眼看也考大学了,趁着年纪还轻多挣点钱,不是给孩子打个好基础吗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调动到这边来”
“不容易。调到这边,这边供销社早改成供销商场了,没那么简单。”
“你想想法子,关系都是找出来的,谁帮了咱咱也知道他的人不是”
“你以为后门那么好找!”
一转眼暑假开学了,钟传强跟二丫回了学校,冯玉姜托了个常来吃饭宴请的顾客,是当地的文教助理,给刚子转学到了一个初中学校,也把小五接了过来上育红班。那时候叫育红班,不叫幼儿园。
张家闹事之后,加上刚子、小五都跟冯玉姜过来了,钟继鹏往城里头跑的就勤了。通县城一共两班车,正好在一早一晚,下了班天还大早,多数时候他跳上班车就进城了,第二天一早他再坐车回去上班,反正公家的单位,迟到个一时半会的也没人能怎么着他。
“可能是要老了,玩心也没了,出去找人下棋都没意思。回到家一个人搁屋里乱转,干什么都别扭。你说我整天这样跑,挣那点工资都扔路上去了。”
冯玉姜笑:“还正当年呢。再说老了好,老了就老实了。”
小五上了一星期育红班,老师找到家里来了。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胖墩墩的,一脸和善的笑。
“小五妈,我看小五这孩子聪明,你不如送他进一年级算了,比育红班里学的东西多。”
冯玉姜忙问:“是不是小五搁育红班里不听话了育红班不想要他了”
老师说:“这话从哪里说的我那育红班不是跟小学一个院子吗人家一年级的老师上课教学生念拼音,小五坐在门口玩,比里边的小孩学得还快。问他几岁他说六岁了,这不是,一年级的老师托我来给问问,你愿意的话叫他上一年级算了。”
那时候,大多数小型的育红班都是依托小学校办的,也就归小学校管。
冯玉姜有些为难,说:“虚岁六岁,小五他是农历六月里生的,这才刚刚满五整岁,他能上学吗”
“能,你不知道,一年级那屋里有比他大三四岁,还没有他学的快。人家老师在屋里教,他趴在门口地上玩,下了课屋里的小孩那老些不会的,人家小五都能念出来。教他背诗,教几遍就背的呱呱的。要不一年级老师哪能非叫我来给问问你,谁不喜欢好学生”
“真哒”冯玉姜简直高兴坏了。
冯玉姜自己文化不高,勉强能认识常见的字,钟继鹏也高不到哪儿去,二丫跟山子倒是有文化,一个暑假给刚子补习了几天功课,教不会,教着教着就烦,尤其是二丫,教了两道题就冲着刚子嚷嚷:“刚子刚子,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呀豆腐渣还是地瓜叶”
至于小五,在家人眼里他玩好吃好就行,上学怎么也得等个两年的吧,根本就没有谁教过他什么,冯玉姜本来还有些自责,有文化的人家,孩子也能多教教,赶明儿上学成绩也好。
这样看来,钟小五同志不憨还怪聪明伶俐的
那行吧,上小学就上小学,上一年级跟上育红班,都在一个院子里,反正都一样送去。
冯玉姜痛快地就答应了,甚至忘了要等钟继鹏回来跟他商量再定。钟继鹏晚上回来,忍不住埋怨:
“这么一点点的小孩子,奶味都还没跑光,你就叫他上一年级太小了。你等着看吧,非叫人家大小孩欺负不行。”
那时候,按规定小孩是七周岁上一年级,并且农村小孩动不动就等到八、九岁再上学,二丫辍了一回学,就不用说了,山子也是九岁上的学。
冯玉姜说:“人家老师来要的,咱还能不搭理人家老师说行,就让他试试吧,不行明年留级,反正他年龄小。”
结果,钟小五同学第一天上学,就哭了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呆妹子的手榴弹,激动中!谢谢这么支持,唯有努力码字!
钟小五萌萌哒,五岁上一年级,比橙子强,话说我当初6岁上学,开始好高兴啊,上了两星期,不好玩,不想上了,老师就哄我说,你每天都来上学,就奖励你小星星,于是屁颠屁颠又回去上了。一年级班主任老师的样子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他说话的神态还在眼前,然而想想已经好多年没见了,那个老师早就退休回外地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