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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传慧大学开学,怎么也不让父母送她,结果是孙军自动充当了保护人,一路护送同行,反正他也在北京上学。冯玉姜眼看着孙军左手拉着钟传慧的大行李箱,右手背着自己的背包,钟传慧轻快快的一个小背包,跟着孙军一起上了火车。
    冯玉姜算看明白了,自家那个某方面缺心眼的闺女,是真心不想叫父母送去,要独立自主。可是这个孙军就明明是别有用心了,还有自家那个吃里扒外的大儿子,横说竖说不让她跟钟继鹏去送,立心根本就不光明,他明明就是个内奸!
    冯玉姜望着火车远去,轻轻地叹气。唉,儿女到底是大了。
    钟传慧四年大学,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过了,孙军陪她上学,陪她放假,陪她啃书,陪她逛街,钟传慧有个烧感冒的,孙军顶风冒雪也会赶紧跑去。就这样陪得钟传慧的同学私下里认定他两个是恋爱关系,偏偏钟传慧却能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你们,脑子里都是什么阴暗的东西,他是我表哥,九表哥,他关心我还不是他应该的”
    孙军也不急躁,反正他常常出现,钟传慧便跟哪个男生也不能近乎,牛鬼蛇神有他守着,一律远远退散吧。
    冯玉姜送走传慧回到饭店里头,总觉着有些闪的慌,传强、传慧再加上赖这儿一暑假的孙军,一下子全走了,她心里头难免空落落的。
    并且,饭店里生意一天天的好,这三个东西这么一走,明显忙不过来,她又得招人手了。冯玉姜叫陶江波去贴了个招服务员的红纸告示,自己站在门口看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陶江波贴好了红纸,回头望冯玉姜:“姐,你看行了吧”
    “行了,这事交给你了。”
    陶江波嘻嘻笑着说:“姐,你叫他几个闪的慌了吧这不还有刚子跟小五呢吗”
    “都大了,该出去就出去,我不闪的慌。”冯玉姜说着忍不住又感慨:“唉,岁月不催人老,儿女都把人比老了。”
    “姐,人家都喜欢说自己年轻,你怎么净说自己老了我没跟你说吗,女人四十岁上下,是最成熟美好的年纪,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滚一边去,嘴巧。”冯玉姜呲吧陶江波,转身想到一件事,便叫陶江波:“你明天跟我去见个人行不”
    “见什么人”陶江波立即就警觉了,“姐,你可别叫我去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我不去。”
    “我说你这小孩,你还没见着呢,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好”冯玉姜数落孩子一样的数落陶江波。七岁的距离搁在她心里头,就足以让她把陶江波叫做小孩了。
    陶江波一听这话,就知道果然没猜错,冯玉姜这是打算叫他去相亲呢!头几天冯玉姜跟旁边水晶铺子里的老板娘嘀嘀咕咕,一边说还一边瞅着他笑,他直觉的就没有好事。果不其然吧
    “姐,你千万别给我操这心,是不是女人都喜欢张罗这事我实话跟你说,我对女人早就没信心了,可不想再跳一回坑。你别折腾我。”
    陶江波跟他媳妇是高中同班同学,自由恋爱,想当初也是海誓山盟的,那又怎么样那女人还不是跟着个野男人跑了还跑出了国门,丢人都丢到全世界去了。
    陶江波阴沉着脸转身就走,冯玉姜只好作罢。
    就在这一年秋末头,钟继鹏看中了一处住宅,是一个干部的自建房,那时候土地好弄,那个干部头几年弄了四间屋的宅基地,自建了一处住宅,现在调走了,便打算出手。
    “房屋不错,我看过了,砖墙红瓦,还是比较新的。开价怪高,我寻思着砍砍价试试。”
    冯玉姜却不这样想了。“他家能弄到宅基地,眼下城区的宅基地也好弄,你就不能要一块地咱自己盖”
    钟继鹏说:“你自己盖也不过是盖成这样,人家那房子真还行。搬进去就能住,咱家这两年都是租房子住,总觉着不像自己的家。”
    “咱不盖那样的不行咱自家盖楼不行”
    钟继鹏吓了一跳,说:“盖楼太冒尖了吧”
    “冒什么尖我听说城东也有几家子私人盖楼的,两层的小楼,多好。你想啊,咱家孩子多,就算你买了那四间屋,放假了山子、二丫都回来,能住下还不是要硬挤。”冯玉姜想起暑假里,山子、军军加上刚子,三个男孩子挤在一个屋里,倒是热闹了,整天晚上嘻嘻哈哈玩到半夜,怪不方便的。
    冯玉姜想到这就说:“咱要是盖楼,房间多了,就算他们结婚成家了,一家几口来也住得下。”
    钟继鹏这么一听,也动心了。于是就操忙着去弄地,其实弄一块地也没什么好麻烦的,找找人,花点小钱买一处宅基就行了。甚至政府还支持叫买地盖楼呢,繁荣城市不是
    地到手了,天却凉了。盖房子这样的事,照旧是钟继鹏去管的,天寒地冻盖房子不方便,钟继鹏便先叫人打下了宅基,等到春暖花开再开工。
    这一年过了春节,冯玉姜乡下的饭铺子终于装上了电话,刚装上没多久,姜嫂子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来了。
    “你回来一趟吧,饭铺里有重要大事。”
    冯玉姜一惊,不由得就想歪了。她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姜嫂子说:“不是出事了,嗐,是好事,咱店里要来个大贵客,我怕我弄不好啊!”
    早在上一年,也就是八七年,台湾老兵回内地探亲的新闻充满了报纸的版面,眼下刚开了春,老家的乡里来了个探亲的老兵,据说还是个蛮重要的人,当地政府出面接待,老兵婉拒了设在县城的酒宴,点名要回去吃家乡饭。
    穷乡僻壤,到哪里去弄一桌拿出手的饭菜他要吃家乡饭,你还真敢把他领到庄户人家吃煎饼喝棒子面糊糊乡政府的干部于是就想到了冯玉姜的饭铺子。两个干部专门去了饭铺一趟,找到姜嫂子千叮万嘱:这顿饭,你可一定要给弄好了。
    冯玉姜听这么一说,便回到了老家。从联络的干部口中,冯玉姜知道这位老兵叫张振乾,地道的本乡本土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听说如今混得十分富贵。
    这天中午,台湾老兵的轿车停在了好日子饭铺门口,一个头斑白、身形清
    瘦的老人家下了车,好几个人陪着进了好日子饭铺。
    走在前头引路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应该是老先生自己的随从或者家人,他一进饭铺的门,便微微皱了皱眉头,批判地打量着饭铺子,明显是不太能接受。好日子饭铺毕竟是一家乡下小饭店,虽说干净整洁,却也只是朴实简单,并没有多么讲究的装修。冯玉姜也没急着上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群人簇拥着老先生进来落座,便笑着过去招呼:
    “张先生,欢迎你回家乡来!”
    张老先生虽然清瘦,看上去精神头却十分的好,操着一口本地方跟冯玉姜说:“我就寻思想吃个家乡的口味,你随便弄点吧,不用太张罗。”
    冯玉姜笑笑说:“我这就一个乡下小铺子,也没啥好的吃,也就是家乡土菜,老先生凑合一顿吧。”
    冯玉姜早寻思了,她那个老公鸡虽说现在卖的好,给这老先生吃肯定是不行的,口味辣,肉质筋道,上年纪的老人他咬不动啊。大鱼大肉炖肘子,这老先生恐怕整天都吃腻了,就想个家乡口味,他到底会欢喜什么呢
    饭桌上最先上来的是四个开胃小凉菜:拌芫荽,芫荽热水稍稍烫一下,加上压碎的炒花生米,浇上酱油、香醋、细盐;老醋花生米,油炸刚出锅的花生米加上今春头一茬嫩黄瓜、洋葱切的小块,浇上香醋、细盐、胡椒粉;盐豆萝卜干,新捂的盐豆子,用的开春的水萝卜;再有一样就是鸡刨豆腐。
    鸡刨豆腐的叫法怪有意思,为此当地还有个小笑话,说的是一家父子两个,父亲跟儿子说,你去把咱家那香椿芽掐下来,明早晨买点豆腐弄个鸡刨豆腐吃。儿子瞟一眼他爸的瘸腿,说:就你那腿脚,你还想逮住个鸡
    这鸡刨豆腐,当然不是要真的逮只鸡来刨,这就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嫩嫩的香椿芽开水烫过了,细地切碎,新做的豆腐切成小小的丁,两样拌在一起,只加细盐、少少的熟花生油,旁的调料一样不要,才能显出香椿芽和豆腐的独特清香。
    老先生对那个盐豆萝卜干也十分惊喜。“又吃上家里头的盐豆萝卜干了,我做梦都想着这个味儿。”
    老先生跟身边的人开始讲盐豆子,“看着辣,吃着香,一顿不吃馋得慌。小时候家穷没有零食,就喜欢抓一把干盐豆子装在兜里吃。”
    第四样上桌,张老先生惊喜地指着对身边的人说:“看看,这就是鸡刨豆腐,香椿芽,卤水豆腐,这两样东西哪里都有,旁的地方做这个菜,就是吃不出家乡这个味儿。”
    冯玉姜事先知道是一桌七八个人,便安排了八个热菜、两道汤,张老先生没喝酒,注意力全在菜上头。
    八个热菜,分别是盐豆子炒鸡蛋、韭菜炒田螺肉、樱桃萝卜炒黑猪肉、煸炒米豆、清炖花鲢鱼头、烧野兔、辣炒菜薹和红烧杂鱼,这八个菜冯玉姜是仔细琢磨过了的,可以说十分用心。
    比如那道辣炒菜薹,是捡那种刚抽出花薹子的小油菜,掐下菜薹剥去外面的皮,专门把里头脆嫩的菜薹芯大火炒了,清爽脆嫩,可口的很。
    再有那个红烧杂鱼,用的是本地的一种“钢针鱼”、还有撅嘴鲢、小鲶鱼一起烧的,这几样鱼,都是刺少、肉质细嫩的,合在一起烧出来,味道比单单一种鱼更加香醇鲜美。
    老先生上一碟,吃一碟,跟身边的人唠叨一碟。“这个叫“钢针鱼”,在当地河里头寻常可见,旁的地方我真还没见到过,这个鱼肉最细了,这河里的鱼,味道就是鲜。……小时候吃这个菜薹,一般不用炒,就凉拌,加点盐就行,甜甜脆脆的好吃,有时候掐下来就直接卷煎饼吃……”
    两道汤,分别是鲜歪汤、茼蒿汤,又让老先生讲了半天小时候下河摸歪的回忆。等到这顿饭的主食端上去,不光老先生的随从,陪同的干部也忍不住侧目去看上饭的服务员这东西你也好意思往上端你倒是弄点好的呀!
    冯玉姜准备的这道主食,是地瓜面的窝窝头。眼下的日子,窝窝头寻常人家也不吃了,并且这地瓜面只要一受热,它就黑乎乎的,大大的白瓷盘里放着几个黑黑的窝窝头,陪着来的年轻人明显皱了皱眉头。
    老先生一见却眉开眼笑了。
    “窝窝头啊,有多少年没吃了好几十年了。嗯,好吃,这要是配上熬熟的洋槐花,那就太对味了。”
    冯玉姜说:“张老先生,洋槐花五月里才能开呢,你要是想吃,下趟你再来先吱一声,我给你弄。”她转身接过服务员新端来的一盘东西,笑笑说:“洋槐花没有,吃榆钱子倒是正当时。”
    这最后端上来的东西,是几张翠绿的榆钱饼。春三月榆钱树还没长叶子呢,就先长出了一串串的榆钱子,正是最鲜嫩、最好吃的时候。榆钱子摘下来洗干净,加上一半棒子面一半白面,连同榆钱子搅匀和面,尽量多加榆钱子,只要面能勉强粘和在一块就行,也不用再加什么调料,铁锅贴成小饼子,吃起来别有一种清甜的味道。
    老先生一见榆钱饼,摸着肚子责备冯玉姜说:“有这好东西你也不早说,我这肚子早就吃撑了,没地方搁啦!”话一出口,一桌子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老先生便招呼跟来的随从:“你给我包上,包上我留着晚上吃。”
    老先生说着往前倾着身子,期待地问:“榆钱儿饺子你会不会弄小时候我母亲就弄过。”
    “榆钱饺子好啊,您什么时候再来我给您弄。”冯玉姜答应。
    冯玉姜以为这就是一顿饭,招待了一个寻找回忆的老人家罢了,叫她没想到的是,隔了两天,跟随老先生的那个年轻人找上门来了,并且是找到冯玉姜城里的饭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吃货写文,怎么写都是吃货特色,话说橙子吃过窝窝头、槐花饭的,是托了一个念旧的老奶奶的福,那时候橙子在外地上学,杨槐花飘香的时节有事回老家去了一趟,老奶奶便跟我说:给你留着好东西呢,旁的人我都不舍得给他吃。地瓜面的窝窝头,熬洋槐花,吃着别有滋味,老奶奶吃着是忆苦,我咋就觉着那么好吃呢现在这地瓜面,都已经吃不到了。
    洋槐花开的时候,一串子一串子雪白雪白,屋后一棵洋槐树,整个院子全都浸在沁人心脾的清甜香味里,直接揪一串就塞到嘴里吃了,说实话,嘻嘻,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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