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翟琛替她挽了一个很简单随意的妇人发髻,取她方才戴来的青白玉簪固定好,又另外取来一双全新缀碧玉绣鞋,蹲下去给她穿上,再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去。
他替她穿鞋时,翟羽一直没有说话,可大多是因为心里的震撼,令她说不出话来。
但无论怎样,这双鞋子这般舒适与合脚,一如她此时安然将手交在他手里的踏实和满足,许多感觉,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从来,她便觉得与他的感情里,她付出的更多,痛苦也更多,可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一样在挣扎和痛苦着。如今,她回来了,与他一起,再也不许他们互相自我怀疑与退缩,再错过了去。
夕阳暮色正佳,她和他携手共走的这条路虽是有些晚了,却很美,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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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翟羽刚从凌绝殿的龙床上苏醒,便听闻有圣旨下来。这道圣旨洗清了之前护国大将军齐鸣福的罪名,复了齐家的功勋爵位,将原本的齐府又划为齐家宅邸。并为使被冤枉的功臣英魂能够安息,便立了她——这个侥幸自当年诛三族的罪罚中活命的嫡系遗孤为皇后,以做补偿。
翟羽洗漱整齐,接了圣旨。她并不愿去想这三天翟琛在朝上为这道圣旨做了怎样的努力,又是怎样力排众议,因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极难的。抱膝坐在榻上,倚窗展开圣旨,指尖抚过“迎齐鸣福之嫡孙女齐氏入主中宫,册为皇后”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绪几番猛烈波动,最终化为唇边一点浅浅笑意。
她闭眼,抱膝枕在圣旨上,想起三天前的晚上,用过晚膳,他牵着她去宫中散步,漫漫月华之下,他对她说的话。
那时穿梭往来的宫人对她俱是十分好奇,却又不敢多加打量,只远远跪在墙角,待他们走过。她羞红着脸,没忍住问他:“以后你会这样一直无所顾忌地牵着我的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么?”
他微微一怔,随后回视着她,缓而清晰地答了两个字:“自然。”
她笑得似只老鼠,又偏偏要继续问:“那若是你再娶进别的女人,就不怕她们吃醋?”
他反问她:“哪里来的别的女人?”
翟羽惊了:“你即使真立我做皇后,也不能不纳妃吧?”
他揉了揉额角:“现在都已足够让我头疼,若再有其他,我注定是要短寿。”
“喂!你不许胡说!”翟羽跺脚,捶了他一下,随后又倚在他肩头,担心地说:“可你要想好呀……我没有其余亲人,更没强大的家世来做依靠……”
“我便是你的依靠,”翟琛回手揽住她,轻轻一叹,在她耳边低语,“有我在,不用你担心其他。”
……
她才不是胡乱担心,只是因为,所有的其他都关于他。
她并不愿他太过辛苦,这道圣旨,不过是个开始。
若他真打算只娶她一个,之后那么多年,不知怎么难熬。
所以当翟琛回到凌绝殿时,看到的便是翟羽紧皱眉眼,脸挂泪痕枕在圣旨上的样子。
他也皱眉,几步走到榻边:“怎么这般难过?”
“四叔……”她睁开眼,向他讨要怀抱,待他将她抱在膝上后,她蹭着他脖子问:“你还恨我爷爷么?”
翟琛思量了一下才沉声回答,“原本恨的就没道理,他也许也不过是被白后利用感情的可怜人,也许可恨之人本就有可怜之处,当我自己明白情之一字的艰辛后,更觉如此。何况他是你爷爷,我不会再恨他。而你家人的事,倒是我错的比较多,是我纵容了别人的污蔑与构陷,才致使齐家满门抄斩。既然提到此事……翟羽,我很真心地请求你的谅解……”
翟羽摇了摇头:“我不能代表齐家所有死去的人,可我早原谅了你。政治博弈中,许多对错说不清楚,何况我爷爷对白后……这份本不应该的情,才该是齐家覆灭的元凶……四叔你该最明白,在白后说你娘与我爷爷有染时,先帝便已对他起了杀心,后面说他通敌的诬陷不过是有心人的顺势之举……只是不知道,爷爷最后有没有后悔过对白后的痴迷……”
说着说着,翟羽又笑了,“可白后最后又死在了对先帝的痴迷上……你看,怎么说得清楚呢?难怪人说,皇家无情。不是真的无情,而是不敢有情……日日如在刀尖上一般的生活,不光是情深无所依,无所诉,更多是害了自己的性命。”
“我们并不会这样。”翟琛紧了怀抱,不容反驳地断掉了翟羽的话。
“是,我们不会这样,我相信你。”翟羽仰脸对他微笑,“四叔,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翟琛静静等她解释。
翟羽一抿唇,又复往他脖颈处蹭了蹭,“我想我的确是会令你头疼的,我这样的皇后,怎么都不是一个好皇后,尤其是你还只打算娶我一个……我当然相信你会将一切处理的很好,但还是太过辛苦你了些,让我很不忍心……”
翟琛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你不忍心?既是如此……”
“既是如此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翟羽一眯眼睛,磨着牙说,“虽是不忍心,但我依旧决定以后决不能对你太好,若你觉得我不够你头疼了,你就想娶别的女人了。”
翟琛失笑,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却被翟羽抓住往嘴里一塞,一边咬一边恨恨地说,“看你看你,刚才不过对你稍示怜惜,你便‘既是如此’了!”
翟琛低头看着十足幼稚的翟羽,也不挣自己的手指,只若无其事摇了摇头:“我本是想说,既是如此,也只有委屈你了。”
翟羽才不相信,继续咬着他手指模糊不清地说:“这都是你现在被我拆穿后随口编的,你当我傻呢?”
翟琛不语,只用沉沉的幽深目光看着她,看得她丢盔弃甲,好不狼狈,没甚志气地吐出他拇指,转身就欲往榻下逃。
可翟琛不过伸长手臂就将她捉了回来,困在身下后,才云淡风清地叹了句:“其实是我低估你了,你让我头疼的本事,下辈子都够用了。”
他这样说,是指下辈子也只娶她一个?
那她便勉强原谅他一大上午地在此对她胡作非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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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定在初冬,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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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辰前日。
大概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防止如安池之辈的不轨之心,直到大婚前三日,翟羽才从凌绝殿回了那个重新赐回的齐府。
除了翟琛派来保护她的人,孙嬷嬷、小满还有屈武都陪着她。当一见到她,孙嬷嬷便将她抱入怀里,哭着说:“这下终是好了,终是好了。琛王……不,皇上是个有心的,那天晚上他便将让人将我接走换了身份保护了起来,现在又立你为后,我的小小姐终于是苦尽甘来熬到头了。小姐在天上看了也会开心的。”
听她提起秦丹,翟羽也终是落下泪来。其实秦丹是不支持她和翟琛在一起的,但愿她如今不会怪她不听话,也不会怨她随了这半个仇人,她便心满意足了……
眼见她们抱在一起哭,小满也跟着在一边抹泪。
后来翟羽好不容易劝着孙嬷嬷去睡了,才拉着小满问了问夏风的情况。
小满摇头,只道她离开后,夏风便也走了,而小谢自然是跟着他的,天涯海角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翟羽心里隐隐叹了一声,只愿夏风终能敞开心怀,重新做回那个天地间不羁又潇洒的好男儿。
大婚前一夜子时刚过,本就因为兴奋没有睡着的翟羽便被喊了起来,开始梳妆。
八个宫女围着她,先是替她仔细用花瓣沐浴过,再穿上共有九层的经双生草、沉香及其余有吉祥驱邪之意的香料一起熏过的龙凤描金大红喜袍前三层,这才将她按在镜前,开脸,梳头,上妆。由于她无至亲长辈存世,替她梳头的是当朝左相之母一品诰命夫人,望借她的德高望重和多子多孙替翟羽添上几丝福气。而开脸和上妆则由其他几位外姓王妃负责,翟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被她们涂成了猴子屁股。
可她还来不及出言反对,外面便有人催促,德王妃匆匆替她脸上的腮红再添上几笔,为她夹上硕大的南珠耳环,宫女替她穿上剩下的六层喜服,往她手里塞入金玉双喜如意和一个苹果一个金桔,寓意金玉满堂平安吉祥如意。只是苦了翟羽的一双小手,抱着这许多东西还需注意两个月集训出来的仪态。
左相之母再往她已满是珠翠的头上再插了几朵大红富贵花,又戴上凤冠,这才为她盖上了同样用沉香和双生草燃熏的盖头,与喜娘一同扶着她往外走去。
南朝自建朝而来,从无幼帝登基。几位先帝在潜邸之时都已有正妃,因此登基之后也只有册封礼而无大婚。翟琛算是异数中的异数,虽是年过三十才登基,身边却正妃侧妃全无,这才让南朝百姓有幸一观皇帝大婚之仪。
也因此,虽还是寅时刚过,街上却是灯市如昼,人潮涌动,见翟羽迈出齐府,便是鞭炮声伴着锣鼓喧天。百姓尽皆跪下,山呼贺喜帝后大婚,皇后娘娘千岁。翟羽在这喧哗之中,心跳越发猛烈,眼前却只有夺目的大红一片。
在搀扶之下,登上十六人抬护的凤舆,翟羽努力做着深呼吸,尽力稳住已是狂乱不堪的心跳。
凤舆开启,翟羽扔出放心扇,端坐舆内,开始她的皇后之路。
齐府到皇宫本是不远,可源于她的迫切难耐,竟觉得这条路有些漫长。而当在一派热闹之中抵达宫门,天色才方方擦亮,皇极庭前设大乐之仪,一切已布置妥当,凤舆落下,翟羽什么也看不到,却敏感地察觉有人踢开轿帘,之后喜娘和嬷嬷将她搀扶出轿,跨过火盆,再一步步向前行去,直到在摆有苹果、金桔、花生、莲子、稻谷的祭桌前停下,喜娘扶着她稳稳跪下,再接去了她手里的苹果金桔与如意。
礼官宣布:“皇后入宫,册立礼启。宣读册文,授金册金宝。”
之后翟琛沉缓如深潭的声音便在她的震惊之中响起,代替原本的礼官朗声读起册文:“朕惟承继先祖之德,勤治四海之功。然道法乾坤,内治方成人伦,备典仪于斯,教化由此而兴。咨尔齐氏,乃护国大将军齐鸣福之孙女,毓秀名门,端容淑华,柔嘉慈慧,德行兼备,宜正女教于宫闱,昭母仪于天下。兹仰承天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正位中宫。尔其贤达以宜内外,襄朕同筑雍华太平。钦哉。”
翟羽几乎是噙着泪听完了册文,连“臣妾定不负恩辱命”一句都险些因为哽咽而说不完整。随后她定了定心神,高举双手,从自丹陛上而下的翟琛手上接过了放有金册金宝的托盘,再由喜娘接走,扶着她起来。有人递给她一个装有各种金银财宝的花瓶,再将喜绸塞进她手里。
礼官又宣:“册立礼毕,帝后移驾凤羽宫,入洞房,行合卺礼。”
翟羽听到这句,脚步又是不由地一顿,压低声音道了句:“你将坤仪宫改成凤羽宫了?”虽是一片喧闹喜庆之中,但她想以翟琛功力要听到自是不难。
果然身边的他很快便低低回了一声:“嗯。”
倒是他回话的风格,翟羽低眉微一寻思,将凤羽宫三个字在唇齿边过了一遍,便更是喜欢。不光为了一凤一羽两字,更为了凤羽宫谐音便是风雨共……她喜欢这其中的疼宠用心与感慨珍惜。
在思绪万千中,与喜绸另一端的翟琛共同走到中宫凤羽宫前,翟羽在喜娘的帮助下跨过了门槛处压着苹果的马鞍,进了洞房,在龙凤喜床上共同坐下,开始坐帐仪。一进屋,翟羽便闻到椒泥之香,即时就又是一怔……他连这个都吩咐人准备了?
在她的怔愣之中,喜娘接走了她手上的花瓶,又送来喜秤,翟琛接过之后,挑开了翟羽的盖头,重见光明的第一刹,翟羽怔怔地望向面前眸深似海的男人,却眼见着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她微微一怔,突然想起自己的大浓妆,匆匆掩面,只露出一双灵活的眼睛死死瞪向翟琛,可翟琛却笑得越发生动了些,还直接出口调戏:“皇后为何不停冲朕递媚眼?”
翟羽恨得牙痒,隔着掩面的宽袖,磨着牙齿说:“身着正红吉服的陛下看上去实在是年轻,让臣妾……情迷不已……”
“皇后此妆也甚是吉祥,令朕……颇为心喜。”
若是平时,翟羽一定伸爪子去挠他了,可如今,礼官、喜娘、嬷嬷、宫女的一堆站在旁边,她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再瞪了翟琛两眼后,便垂下了酸痛不堪的颈项,凤冠什么的……真的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