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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日升,斗转星移。
    各方的珍贵药食源源不断地送进文澈院。
    一天天的,那个会说会笑的沈云深还是没有回来。
    沈清都平生第一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痛不欲生的无力感,还有无法启齿的追悔不及。
    要是不来府学就好了,要是把云深带在身边就好,要是不跟她说喜欢她事事挡在自己前面就好了……
    可惜时光回不到他想停留的时候。
    他甚至开始暗自想,只要云深能好好的,他可以不追究伤她的人,歇了还治其人的念头,谁也不伤害,捐书捐画,修桥铺路,日日行善,为她积德。
    晏敬儒关心亦愧疚,他们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因出他们晏家。
    琴南想当然,以为他们父女到了府学,有了新见识,便不会把眼光拘在彼此身上,谁知他们最初就是曾经沧海了,终是弄巧成拙,酿了大祸。
    所以尽管他来时沈清都相对淡然,去时也不留不送,晏敬儒仍然每天早晚两次探视,雷打不动。
    秋兰也天天来,有时撞见,不明就里,送晏敬儒出去,替沈清都辩解,“沈师是为云深伤心,所以无心招待山长。”
    晏敬儒笑,“我若介意亦不会每日来,好孩子,云深让你费心了。”
    “山长哪里话,我和云深投缘,她待我也很好。”
    晏敬儒叹息,点点头不再说话,自己去了。
    秋兰来文澈院,不过做些简单洒扫,煎药端药,或者什么也不做,也没人理她,她就托腮在院子里坐一会。
    她笃定沈师和云深之间不同寻常,她觉着自己闲时往文澈院跑,对外也是个不错的幌子,她也甘愿打这个掩护。
    “秋兰!”
    闲思闲想的秋兰“嗖”地站起来,睁大眼睛循声,深居简出的沈仙出门了,她语气受惊,“沈、沈先生。”
    “劳你请张太医过来。”
    她以为怎么了,不敢耽搁,
    拔腿就跑。
    上气不接下气请来人,奔入门里,沈清都俯身背对着她,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倒像在倾身说什么。
    想到身后的大夫,她也不知跟谁学的,佯咳一声,咳出声来又觉这简直此地无银,于是正正经经响声说,“先生,太医来了。”
    沈清都要让开,奈何沈云深不放手。
    张玄湖心里翻白眼,只得忍住看破不说破。
    秋兰好久没有看到云深骨溜溜的眼了,远远站一边,只高兴生命新奇。
    张玄湖检查许久,然后冷冷对沈清都,“你出来,我开方子。”
    沈云深抓着沈清都的手不放,眼睛也不移开,沈清都心里酸酸的,红红的眼里漫出水光,低唇亲亲她,“云深乖乖的,爹爹马上回来。”
    沈清都出去,秋兰立马跑过来,蹲在床边,眉眼飞动,语气兴奋,“云深,你可算醒了。你昏睡的这些天,老师简直万事不理,山长来了也不管,只瞅着你守着你,生怕你飞了。”
    沈云深久睡初醒,还有些呆,听见“瞅着你守着你”几个字,才有些动容,看了眼秋兰。
    “嘻嘻。”秋兰会错意,以为她怪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保证,“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秋兰叽叽呱呱说了很多,沈云深总是兴致缺缺,渐渐眼皮垂下,昏昏欲睡。
    她识趣住了嘴,悄手悄脚退出去,外面两人的对话未歇。
    “就算华佗再世,他有开颅的胆量,也未必有保命的本事。”
    许久才有另一个声音回应,心慌气短,“她一点生路都没有么?”
    医者仁心,张玄湖再不齿沈清都的所作所为,此时也不好使脾气,有心无力地摇头,“据张某所知的杏林名家,怕都爱莫能助,除非真有世外高人。”
    秋兰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云深是好不了了?
    心半死灰的沈清都回身对上立在那的秋兰,哽在那,半天才哑声开口,“别告诉她。”
    秋兰呆呆点头,脑子很乱,她家不是书香门第,但是也算富庶之家,父母健在,哥哥也疼爱她,从未经过生死,最近这起起伏伏的,常常让她卯足劲才勉强应付,讷讷指着屋内,结结巴巴道,“云、云深又睡着了。”⒊щ. ROЦяΘμщμ點 Oяɡ
    沈清都无话答,径自进去,样子十分落寞。
    “云深……”沈清都额头抵着沈云深的,忍不住哭出声。
    沈云深动了动,醒了,哑哑叫他,“爹爹……我好久没见你了。”
    沈清都起开,自己抹了眼泪,“是。”
    “抱……”
    沈清都泪水又是一滚,连忙小心抱人坐起,捂在怀里,她明明是好好的。
    沈云深也哭,那晚她很害怕,被人拖进黑暗处,她想爹爹来,现在也想抓住他,怎么也使不出力,“爹爹,我的手……”
    沈清都一把握住那只伤痕斑驳的手,吻她,“云深乖,现在不看,我们以后会好的,都会好的。”
    尽管张玄湖的话,让沈清都心境沉沉,但一个鲜活的云深在怀,晚上他还是比平日容易入睡。
    半夜手无意一挥,身边空空的,猛地惊醒,“云深?”
    叫了几声无人应,心慌意乱下床,衣服也来不及披,跑出去,四下一望,书房灯火微明。
    心稍定,悄步过去,那个人伏案哀哀地哭在,肘边丧气地倒了一支笔,袖口染了不少墨汁。
    “云深。”沈清都在她身边蹲下,“大晚上的,回去睡罢?”
    沈云深抽抽搭搭地抬起脸,“我是不是再也写不了字了?”
    “不会,以后会好的。”
    “爹爹很喜欢写字,我再也不能陪爹爹写字了,我知道。”沈云深心里明白。
    沈清都深吸一口气,“以后爹爹教你左手写字,我们家云深冰雪聪明,右手学得会,左手也不在话下,我们来日方长。”
    沈云深憋着嘴,难过极了,“它是不是很不好看?”
    伤痕累累的手,沈清都一手握住,“以后出门,我们这样不就好了?”
    沈云深自己计较,“爹爹不嫌它丑。”
    沈清都松开手,把她手上的伤痕一道道轻抚,心疼得不行,“这不叫丑,叫刻骨铭心。”
    说完他就笑,很轻松地给她抹眼泪,“云深放心,云深怎样爹爹都不嫌弃。现在我们回去睡觉,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姑苏,买一间院子,十一月正是种石榴的好时节。冬天去杭州,看西湖雪景和孤山梅花,是了,以前的斗篷不是很好了,我们得重新做一对很相配的……”
    一天一天的,沈云深依旧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沈清都暗暗伤心,她自己不觉,临到十月底,更常觉得自己精神百倍,惦记着十一月是种石榴的好时节,天天催她爹爹动身。
    沈清都被她缠得没法,只得依她。
    一路上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好在总算稳妥。
    所谓十月小阳春,姑苏处处草木滴翠,只要银两充足,选一个环境清幽的中意住处不是难事。
    安顿好,沈云深又立逼着去买石榴苗,沈清都无奈,“爹爹五谷不分,怎么会选种石榴,这得陈哑巴来。”
    沈云深偷笑,她以为爹爹无所不能的呢。
    “爹爹我虽然不会种石榴,但会写楹联呢。”沈清都穿了她,边说边研磨铺纸,“云深来拟,爹爹写。”
    沈云深转了转眼珠,想了想,缓缓吟道,“白云明月皆由我,嗯……爹爹对个。”
    沈清都执笔,行云流水般写完,一气呵成续对,“青山绿水共为邻。”
    于是,陈哑巴回来拾掇好石榴苗,又被遣去请人印刻写好的楹联。
    沈云深跟她爹爹算,明年能不能有石榴,后年能不能有?
    沈清都说,下雪天可以去别家看。⒊щ.ROЦяΘμщμ點Oяɡ
    沈云深瘪瘪嘴,嫌看了别家再看自家就不新鲜了。
    常常这样说着说着,一个困倦不堪,一个无言可答。
    久而久之,沈云深特别好奇,“爹爹,为什么每次闭眼前见的是你,睁开眼见的也是你?爹爹怎么不读书写字?”
    沈清都理直气壮,“贪看你,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沈云深翻身躲着乐。
    只有一次,沈云深醒来没见着沈清都,说不出的失落,跑去书房,他果然在。
    揉着眼睛走近,六亲不认地爬上她爹爹的腿,坐好,扑在他怀里,闷着一言不发。
    沈清都任她作为,等她坐定,才扭过她下巴,“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沈云深狠狠白他一眼,委委屈屈的,“我让你去读书写字,你还真走开了。”
    他当什么事,好好解释,“前天有人托爹爹写副字,今日来取,我就来了一会儿。”
    沈云深轻哼一声,往他怀里钻钻,“我就知道。”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给人写就是。”
    “那爹爹不给人写字,写文章,我们哪来的银子?你还说要新做两件相配的斗篷。”
    沈清都抱着人叹息,“斗篷明天就请人来做,我不想要银子。”
    沈云深很乖,“那爹爹想要什么?”
    “就想云深好好的。”
    沈云深轻轻笑,红着脸,悄声说,“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沈清都意外盯着她,眼底是她许久未见的光。
    沈云深的脸越发红,不敢与他对视,勾着他脖子凑过他耳边,小声说道几句,然后羞赧极了,“我是从书上看到了,前几月就是这样。”
    她可真会在他心尖上捅刀子、撒盐水,沈清都无力垂首,把脸埋在沈云深肩窝。
    “爹爹你不喜欢么?我可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
    沈清都用力亲一下她,忍泪,“没有,你取了什么名字。”
    沈云深来了精神,“温、良、恭、俭、让,五个,咳,以后都会有……不过我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字,他们也一样才好,爹爹给添个字吧。”
    沈清都把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看窗外初种的小石榴,孱弱矮小,目光飘忽,惨淡开口,“思,‘坐想行思’的思,‘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的思。”
    “沈思温、沈思良、沈思恭、沈思俭、沈思让。”沈云深闭着眼,在心里把名字挨个过一遍,她很满意。
    “又瞌睡了?我们回房去睡。”
    沈云深不干,闭眼拒绝,“我想陪爹爹坐坐。”
    沈清都果然没有动她,静静陪她呆着。
    忽然,沈云深动了动,含含糊糊道,“爹爹以后也教他们读书写字么?说说给我听啊。”
    沈清都如鲠在喉,轻拍她的脊背,顿了会,小声给她念,“爱女云深初识字,学我读书音酷似。云深来前父教汝,莫信鬼神信道理,莫爱豪华爱礼仪。容人之过称人善,居心仁厚百福始。匪徒言之在践履,云深行此我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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